初夏的雨泼得急，玻璃上的水痕像未干的泪，把中介门店的招牌泡得发虚。
李淼收伞时，伞骨磕在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怀里的褐色台账本却护得极紧 —— 封面贴的奶茶杯贴纸边角起了卷，是被前几波雨浸的，倒像枚褪了色的旧徽章。
“小姐要看哪片的房？”
中介王胖子搓着手迎上来，油腻的指尖在房源册上点出湿痕，“这雨下得邪性，好房源走得快，刚还剩套两居，地铁首达商圈 ——”话音未落，一道男声插进来，带着外勤奔波后的沙哑：“这套我要了，拿钥匙。”
李淼抬眼，撞进一片深灰卫衣的阴影里。
男人个子高，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发际线处一点浅淡的美人尖，左手腕搭着的铜表在灯光下泛冷光，表盘内侧似乎刻着什么字。
他指尖正按在王胖子指过的那页房源上，口袋里的薄荷糖包装纸窸窣作响。
“抱歉，” 李淼几乎是下意识开口，把台账本往胸前拢了拢，“我先问的。”
男人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怀里的本子，顿了顿。
那目光很轻，却像触到了台账本里夹着的硬纸 —— 是张南城大学的学生会工作证，五年前的塑胶封皮己经发脆，上面 “人力资源部部长” 的字迹还清晰。
“校友？”
他忽然笑了，摘了帽子，额前碎发沾着雨珠，“我是 08 级外联的，江叙。”
李淼的指尖在台账本封面掐出白印。
外联？
五年前那个在工作群里秒回 “奶茶店员工补位” 的头像，备注就是 “外联江”。
她扶了扶细框眼镜，喉间发紧：“10 级人力，李淼。”
王胖子立刻打圆场：“这叫缘分！
俩校友凑一块儿，合租多好，房租平摊省两千呢！”
江叙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伞，伞柄朝她那边偏了偏：“我看过房，阳台有书桌，够你放这些 ——” 他瞥了眼台账本露出的边角，“—— 排班表？”
李淼猛地攥紧本子。
他怎么知道？
当年她就是在那样的书桌上，画了那张带奶茶杯补位标记的动线图。
但苏晴昨天还在微信里说 “销售应酬多，别和陌生人合租”，她翻开台账本，露出夹在里面的租房清单，红笔标着三条硬规：“通勤超半小时不考虑，阳台必须有书桌，室友禁带客回家。”
“我作息规律，” 她刻意放缓语速，“晚十一点后要安静。”
“巧了，” 江叙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铜表链跟着摆动，“我次卧离电梯近，晚归也吵不到你。
再说 ——” 他凑近半寸，声音压得低，“当年外联搞活动，最守时的就是人力部。”
雨还在下，敲得玻璃砰砰响。
李淼看着他腕间的铜表，忽然想起五年前文化节那天，帮她补位的奶茶店老板说 “外联部长戴块老铜表，等了你半小时”。
她指尖划过台账本上的奶茶贴纸，终是点了头：“先看房。”
小区离中介不远，两人共撑一把伞，雨水打湿了江叙的卫衣袖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照得他手里的钥匙串反光。
推开门的瞬间，李淼先注意到阳台 —— 朝南的落地窗，阳光虽被雨挡着，书桌的位置却正对着梧桐街，和她清单上画的草图分毫不差。
“主卧归你，” 江叙把伞靠在门边，“我住次卧。”
他弯腰捡起因开门散落的宣传页，下意识按大小叠好，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李淼忽然想起自己的物品归位强迫症，嘴角动了动。
她翻台账本想记点什么，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 是五年前文化节的后台，她蹲在地上核对排班表，身后堆着奶茶箱，隐约能看见个穿外联制服的背影，手腕上晃着块铜表。
江叙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呼吸顿了顿：“这张……捡的。”
李淼慌忙把照片塞回去，耳尖发烫。
她没看见，江叙掏出手机时，屏保正是同一张照片，只是角度反过来，能看清她低头时的发旋。
签约时，王胖子催着写名字，李淼的钢笔在纸上顿了顿，忽然问：“你当年…… 拉过奶茶店的赞助？”
江叙写名字的手停住，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像颗缩着的奶茶印：“嗯，老板说人力部有位部长，画的补位表救了场。”
他抬眼望她，铜表在腕间转了圈，“可惜庆功宴那天，我帮迷路老人找家，错过了。”
李淼的钢笔差点掉在桌上。
是他。
走出中介所时，雨停了，街角奶茶店飘来焦糖香。
江叙忽然说：“喝杯奶茶庆祝？
我请客。”
不等她应，己经报了单，“两杯半糖，一杯珍珠换椰果。”
李淼愣住。
五年前给外联订奶茶，她特意给那位没见过面的部长备注 “珍珠换椰果，嗓子哑”。
拿到奶茶时，杯身贴的贴纸晃了眼 —— 是枚小小的奶茶杯，和她台账本上的一模一样。
江叙把换了椰果的那杯递过来，指尖擦过她的指腹，带着薄荷糖的凉意：“当年奶茶店老板说，订奶茶的姑娘总画这个标记。”
晚风卷着梧桐叶扫过脚踝，李淼握着奶茶杯，杯壁的温度浸进掌心。
走到单元楼下，江叙忽然摸出颗薄荷糖，糖纸里夹着张便签，上面画着歪扭的奶茶印：“室友公约第一条：明天我搬东西，帮你留着电梯。”
她攥着便签上楼，临时住处的灯昏黄，把便签贴在台账本新的一页。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打在玻璃上，像五年前那个深夜，她在工作群里收到 “补位方案己发” 的提示音。
台账本封面的奶茶贴纸被雨渍浸得更软，李淼指尖划过那道卷边，忽然笑了。
这场雨里的相遇，倒像枚藏了五年的奶茶印，终于被雨水泡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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