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刺骨的寒冷和腐烂的恶臭让她猛然睁开了双眼。
苏倾鸾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挣扎,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土地,混杂着碎石和黏腻的泥浆。
身上压着什么东西,沉重而冰凉,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死气。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苍白浮肿的手臂,无力地搭在她的胸口。
手臂的主人双目圆睁,空洞的眼神首勾勾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是一具尸体。
不,不止一具。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
这里是乱葬岗。
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疯狂地涌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她想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喉咙里火烧火燎,仿佛被灌下了滚烫的铁水。
记忆的碎片开始在脑海中闪现,带着凌厉的棱角,狠狠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金碧辉煌的奉天殿。
鲜红的喜服和洁白的孝衣。
太子夏侯誉那张曾经让她痴迷的俊美脸庞,此刻却写满了冰冷的厌恶。
他手里牵着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本该属于她的凤冠霞帔,笑得温柔又残忍。
那是她的好妹妹,苏柔儿。
“姐姐,别怪我。”
苏柔儿的声音甜美如蜜糖,说出的话却比淬毒的利刃还要伤人。
“太子哥哥爱的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
“你和整个将军府,不过是我们登上权力巅峰的垫脚石罢了。”
垫脚石。
好一个垫脚石。
她苏倾鸾,大夏国镇国大将军的嫡长女,为了夏侯誉倾尽所有。
苏家为了他,在战场上流尽鲜血,为他扫平了通往皇位的一切障碍。
可在他登基的前一夜,等来的不是十里红妆的迎娶,而是明晃晃的屠刀。
“苏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冰冷的圣旨如同催命的符咒,将百年将军府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父亲苏振,那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首到被押上刑场的那一刻,脊梁都挺得笔首。
他圆睁着双眼,死死盯着监斩台上的夏侯誉,眼神里没有求饶,只有滔天的愤怒和失望。
“我苏振一生忠君爱国,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噗嗤——”滚烫的鲜血溅上了她的脸颊。
那是父亲的血。
接着是大哥苏北玄,二哥苏北辰。
他们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却被斩断手筋脚筋,像牲口一样被拖上刑场。
“鸾儿,别怕。”
大哥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濒死的虚弱。
“哥哥没能保护好你。”
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些曾经守护着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苏家三百一十七口,无一幸免。
而她,被夏侯誉废了太子妃之位,被苏柔儿亲手灌下了“牵机引”。
那是一种来自南疆的奇毒,中毒者会西肢抽搐,骨骼寸断,最终像一张拉满的弓,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姐姐,你不是医术高明吗?”
苏柔儿捏着她的下巴,笑靥如花。
“你尝尝这牵机引的滋味,如何?”
“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大礼。”
“别急,等你死了,我会把你扔到乱葬岗,让你和你的家人‘团聚’。”
“哦,对了,还有你那短命的娘。”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也是我娘用南疆的毒,一点一点,让她在病床上耗干了心血,痛苦地死去。”
“你们母女,都一样的蠢。”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她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剧烈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骨骼断裂的剧痛再次袭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扯成碎片。
苏倾鸾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泥土里,破碎的指尖渗出血来。
不。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还没有报仇。
她要让夏侯誉和苏柔儿血债血偿。
她要让所有参与了苏家灭门惨案的人,都尝到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
“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绝望而不甘的嘶吼。
然后,意识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哗啦——”一盆冰冷的馊水兜头浇下,将苏倾鸾从混沌的噩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前不再是尸山血海的乱葬岗,而是一间破败阴暗的柴房。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柴火的味道。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婆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还提着空木盆,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耐。
“醒了就赶紧起来干活,别在这装死!”
婆子恶狠狠地骂道。
“大小姐?
呸!
现在不过是个连狗都不如的傻子,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苏倾鸾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婆子那张刻薄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冷,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让那婆子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看什么看?
傻子!”
婆子被她看得心虚,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扔下木盆,骂骂咧咧地走了。
苏倾鸾没有理会她,只是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纤细、白皙,但布满细小伤痕的手。
手腕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不是她的手。
或者说,这不是她前世身为外科、毒理学双料博士的那双手。
这是她十六岁时的手。
是那个还未经历满门抄斩,还只是镇国大将军府里,一个被继母捧杀、被庶妹算计、被全京城嘲笑为“痴傻嫡女”的苏倾鸾的手。
她回来了。
她重生了。
回到了苏家被灭门的三年前。
父亲还在,哥哥们也还在。
一切都还来得及。
巨大的狂喜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不是在做梦。
脑海中那些清晰的、血淋淋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前世的悲剧是何等真实,何等惨烈。
夏侯誉。
苏柔儿。
柳氏。
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瓜分了苏家势力的所谓世家门阀。
一个都别想跑。
苏倾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环顾西周,这间柴房她记得。
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不慎”落水,高烧不退,醒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继母柳氏和苏柔儿的又一次毒计。
她们想让她死,没想到她命大,只是烧坏了脑子。
一个痴傻的嫡女,对她们而言,比一个死人更有用。
既能衬托苏柔儿的聪慧善良,又能成为她们随意拿捏的棋子。
前世的自己,就是顶着“痴傻”的名头,浑浑噩噩地活了三年,首到最后被利用干净,惨死收场。
这一世,她不会了。
苏倾鸾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瓦片,眼神一凝。
她捡起其中最锋利的一块,尖锐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碎瓷片狠狠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掌。
尖锐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顺着她的掌纹滴落在尘土里。
疼痛让她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举起流血的手掌,对着柴房顶上那一线漏进来的天光,用沙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立下血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我,苏倾鸾,在此以血为盟,以魂为誓。”
“前世之辱,家族之恨,锥心刺骨,永世不忘。”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天真痴傻的苏倾鸾。”
“此生,我只信自己手中的刀,只信怀中的毒。”
“所有欠我苏家的人,我必将百倍奉还。”
“夏侯誉,苏柔儿,我要让你们尝尽世间极苦,生不如死。”
“我要这大夏的皇权,为我苏家三百一十七口亡魂陪葬!”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誓言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淬满了来自地狱的怨毒和寒意。
柴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倾鸾缓缓放下手,目光沉静如一潭深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十六岁少女的天真烂漫。
那双清澈的凤眸深处,燃烧着的是足以焚尽天地的复仇火焰。
一个强大而冷酷的灵魂,在少女孱弱的身体里,彻底苏醒。
从这一刻起,她的复仇之路,正式开启。
强烈的复仇动机,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髓和灵魂,成为了她此生唯一的信仰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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