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更，渝州城江家大宅还罩在一层薄雾里。
雕花拔步床的锦被堆成小山，里面裹着一个人影。
十七岁的江小尘缩在靛青色被子里，右眉骨那道细疤随着皱眉轻轻抽了一下。
他没睁眼，耳朵却竖着，听着门外动静。
他是江家独子，也是蜀山派外门弟子，身份还没激活。
按规矩三天前就得上山报到，但他一首赖在床上装死。
父亲江万贯每月都派仙鹤送信，催他去蜀山修行。
信里说得客气，实际威胁居多。
上个月他在斗鸡场赢了三间青楼，现在还在收租。
这次父亲放话，再不去就把他绑去自家青楼当小厮。
这话不假。
江万贯年轻时是散修，虽然后来为娶凡人妻子自废修为，可手段还在。
房门突然炸开。
木屑飞了一地，门框歪斜。
江万贯站在门口，穿着锦绣团花袍，手里拎着一条泛着银光的绳子——捆仙绳。
他眉毛微微打结，这是发怒的前兆。
江小尘闭着眼，故意拉长呼噜声。
江万贯冷笑一声，抬脚踹翻床前矮凳。
凳子撞墙碎成两半。
他把捆仙绳一抖，绳子像活蛇一样窜出，首奔江小尘手腕。
江小尘猛地翻身滚下床底，动作利落。
他反手从金丝腰带抽出三张黄符，咬破指尖，在符纸上划了三道血痕。
符纸离手，砸向江万贯脚下。
轰！
火光炸起，烧焦了江万贯道袍的下摆。
他跳开两步，怒吼：“逆子！
那是供奉祖师的爆炎符！”
江小尘趁机跃上窗台，伸手推开雕花木窗。
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道袍猎猎响。
他正要跳，却发现整扇窗被一张灰网罩住——缚灵网。
他卡在窗框上，进退不得。
江万贯走过来，站定门口，堵死了退路。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金边符纸，往空中一拍。
符纸自燃，金光落下。
江小尘胸口一沉，膝盖发软，整个人滑坐在地上。
他骂了一句，举手投降：“行行行！
我去！
但话说回来，您这道袍烧了可别算我头上。”
江万贯没理他，抬手打出一道灵诀。
银光一闪，捆仙绳缠上江小尘手腕，勒得不紧不松，刚好让他动弹不得。
江小尘坐在窗边，嘴里嘀咕：“蜀山有什么好，一群穷酸道士。”
他低头看了看被锁住的手，又抬头看外面渐亮的天色。
他知道逃不掉了。
江万贯是他亲爹，也是前散修。
表面市侩，实则精明。
每月送家书，看似唠叨，其实夹着修炼秘籍。
对他又宠又恨，取名“小尘”，谐音“消尘”，是想压住他命格里的戾气。
十岁那年，江小尘在斗鸡场赢了第一座宅院。
十二岁赌钱赢回三匹汗血宝马。
十五岁被父亲用捆仙绳绑上蜀山，临走前顺走家里半数银票。
这一次，江万贯亲自押送。
他甩出一句话：“到了山上，别给我丢脸。”
江小尘没应声，只是把手伸进鞋底，悄悄塞进最后一张符。
他眼神闪了闪，没让人看见。
浮云辇停在后院，通体白玉，西角挂铃。
江万贯拉着江小尘上去，灵力催动，辇车腾空而起。
风声在耳边刮过，渝州城楼渐渐变小。
江家大宅的屋檐在晨光中泛着青灰。
江小尘坐在辇车上，手腕还缠着捆仙绳。
他望着远去的宅院，没说话。
他知道蜀山不是善地。
外门弟子吃住自理，丹药功法靠抢。
藏经阁禁书一堆，执法堂罚役不断。
但他不怕。
他从小就不怕麻烦。
麻烦来了，他就惹更大的麻烦。
辇车穿云而行，朝蜀山方向疾驰。
他摸了摸斜挎的靛青布包，上面挂着一块铜牌，刻着“天下无敌”。
折扇插在腰间，扇面写着两句诗：“世人皆蠢我独醒，满山牛鼻不配听。”
这是他自己写的。
风更大了。
他把扇子握紧了些。
他心里清楚，这一去，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随便玩玩。
蜀山有规矩，有势力，有暗流。
他那个哑巴长老师父说过一句话：口舌利者，易伤己身。
可他改不了。
毒舌是本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别人一本正经，他偏要说点难听的。
别人讲道论法，他只想掀桌子。
但他也有底线。
欺负弱小的，他见一次骂一次。
背后使阴招的，他能设计坑到对方哭爹喊娘。
江万贯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手指敲着翡翠算盘，一下一下，像是在数时辰。
江小尘看着他，忽然开口：“爹，你说我要是在蜀山惹了事，你会不会断我供给？”
江万贯眼皮都没抬：“你惹的事，还少吗？”
“可这次是正经修行，万一不小心把谁骂哭了呢？”
“哭就哭，反正不是我儿子丢脸。”
江万贯睁开眼，“你记住，别给江家惹祸。
也别被人打了不敢还手。”
江小尘笑了下，没接话。
他知道父亲嘴硬心软。
当年母亲难产去世，江万贯就把所有资源堆在他身上。
逼他读《道德经》，是为了压命格；送他上蜀山，是希望他真正变强。
可他不想当什么宗师，也不想光耀门楣。
他只想活得痛快。
辇车穿过云层，远处出现一片连绵山峰。
主峰高耸，云雾缭绕，山门隐约可见。
蜀山到了。
江小尘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被捆仙绳锁住的手腕。
他不动声色地把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指尖夹住一张符。
到了地头，有的是办法折腾。
船己离岸，风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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