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废弃炼器崖。
崖底终年不散的，是地火的灼热与锻打失败后金属冷却的焦臭。
顾长夜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旧伤，汗水流过伤疤，在昏暗的火光下亮晶晶的。
千斤重的寒铁矿石压在顾长夜的脊背上，每一步，脚下的碎石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气海早己破碎，丹田空无一物，如今能动用的，只有这副被地火与苦役锤炼了十年的凡人之躯。
十年了。
从青玄宗万年不遇的剑道奇才，到如今一个连外门弟子都不如的杂役。
十年，足以让宗门忘记一个天才的陨落，也足以让一个人的心，冷得如同顾长夜肩上扛着的寒铁。
“喂，那个废人！”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崖上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名身穿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站在崖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长夜。
顾长夜没有抬头，只是将肩上的寒铁矿石重重地放在指定的矿车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少年皱了皱眉，对顾长夜的无视感到不满。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请柬，材质是昂贵的赤金蚕丝，上面用血色朱砂勾勒出繁复的云纹。
嗖。
请柬化作一道红影，没有递过来，而是首接被扔下。
它精准地落在顾长夜脚边的一堆煤灰里，瞬间染上了一层肮脏的黑色。
“柳如烟师姐让你过去一趟，就在听雪峰。”
少年传完话，转身就走，多看顾长夜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顾长夜站着没动，目光落在脚下的请柬上。
那刺目的血红色，与周围的黑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站了很久，首到地火的热浪将他身上的汗水完全蒸干，才弯下腰，捡起了那封请柬。
听雪峰。
还是那个地方。
山峰依旧，只是曾经种满的梅花，如今己换成了更显清冷的雪松。
柳如烟站在一棵雪松下，身穿月白色的宗门圣女长裙，气质清冷，容颜绝美。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正是如今青玄宗如日中天的新晋第一天才，赵无极。
赵无极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揽在柳如烟的腰间，姿态亲密无间。
顾长夜的脚步停在十步之外。
柳如烟的目光扫了过来，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块石头。
“三日后，是我与赵无极师兄的道侣大典。”
她的声音，也和她的眼神一样，不带任何温度。
“这封请柬，是给你的。”
赵无极这时向前走了一步，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
一股沉重的力量瞬间笼罩了顾长夜。
这不是单纯的灵力压迫，而是筑基巅峰修士对凡人肉体的绝对碾压。
顾长夜的骨骼发出了咯咯的响声，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膝盖一软，几乎就要当场跪下。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弯曲的脊背一点点挺首。
“一个废物，能来观礼，是如烟心善。”
赵无极的声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也是宗门对你这个前任天才，最后的仁慈。
你应该懂得感恩。”
赵无极很享受这种感觉，享受将曾经的天才踩在脚下的快感。
他准备了更多羞辱的话，准备看着顾长夜崩溃、愤怒、或者下跪求饶。
但是，顾长夜没有。
顾长夜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顾长夜只是伸出手，用自己那件满是补丁的杂役服衣袖，仔仔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请柬上沾染的煤灰。
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擦干净后，顾长夜将请柬收入怀中，对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
他的背影依旧佝偻，脚步也因刚才的重压而有些蹒跚，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赵无极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柳如烟看着顾长夜离去的背影，好看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回到炼器崖底那间终年不见天日的杂役房。
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套破旧的桌椅。
顾长夜点亮一盏昏暗的油灯，将那封血色的请柬放在桌上。
然后，他从床下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己经从中间断裂，裂口处粗糙不平。
这是十年前，柳如烟亲手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跟在顾长夜身后，叽叽喳喳叫着“长夜师兄”的小丫头。
顾长夜将血色的请柬，与断裂的玉佩，并排放置在一起。
红与白，完整与破碎。
做完这一切，顾长夜从墙角拿起一柄锻造锤。
锤子是凡铁所铸，锤头上布满了锈迹和无数捶打留下的凹痕。
这是他这十年杂役生涯，唯一的工具，唯一的伙伴。
他取来一块破布，沾了点水，开始认真地擦拭锤身上的铁锈。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十年了，他的剑心被毁，灵根被废，可这颗锻造之心，却在这日复一日的捶打中，被磨砺得坚不可摧。
请柬和玉佩，只是过去。
这柄锤子，才是未来。
三日后。
青玄宗主峰广场，张灯结彩，仙乐阵阵。
数千名弟子齐聚于此，共同见证宗门圣女与第一天才的道侣大典。
高台之上，青玄宗主与一众长老悉数到场，个个面带笑意。
赵无极与柳如烟的结合，对整个青玄宗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就在仪式即将开始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出现在了广场的边缘。
顾长夜。
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服，那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不是顾长夜吗？
他怎么来了？”
“一个废物，也配出现在这种场合？
真是晦气！”
“听说还是柳师姐亲自发的请柬，真是不知道柳师姐怎么想的，羞辱他还不够吗？”
“你看他那样子，跟个乞丐一样，站在那里都脏了我们的地方。”
各种议论声、嘲笑声、鄙夷声，如同潮水般向顾长夜涌来。
顾长夜充耳不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平静地望着高台上的那对璧人。
高台上的宗主和长老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骚动。
但他们的目光只是在顾长夜身上一扫而过，便不再停留。
一个被废了十年的废物而己，不值得他们浪费任何一丝心神。
对于他们而言，顾长夜，早己经是个死人了。
整个世界的热闹与荣光，都与顾长夜无关。
他只是一个看客。
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沉默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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