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每年都要用女人祭祀河神

我没有反抗，甘愿赴死。

甚至平静地为自己画上献祭的新娘妆。

村长和爹娘都松了口气。

前世，我被绑在山神祭坛，

未婚夫亲手将尖刀刺入我的心脏，用我的惨死，换取全村的风调雨顺。

他们欢呼雀跃，分食着我的血肉馒头，庆祝神恩浩荡。

只有那个不会说话的傻子阿默，为了护我被打断了腿。

再睁眼，我回到献祭前一天。

当未婚夫再次伪善地劝我为全村牺牲时，我笑着点头。

好啊，但山神托梦给我，他真正想要的祭品，不是我。

1

他说啊……

他真正想要的祭品，在村东头那口锁了百年的古井里。

李强一脸迷茫。

他这个年纪大概没有听说过那口古井的传说。

忙着去问他爹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刚刚那股窒息的感觉才好了一些。

前世，我那好未婚夫李强，亲手将磨得锃亮的尖刀捅进我的心口。

他说: 阿初，别怪我。

为了全村，你死得其所。

我听见刀刃搅碎骨肉的声音。

也听见山神庙外，村民们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他们用蘸着我心头血的馒头，庆祝神恩浩荡。

我的血肉，养肥了这群畜生。

混乱中，只有一道瘦弱的身影冲向我。

是村口的哑巴，阿默。

他拼了命地想砸开锁住我的铁链。

然后，被李强的爹，我们的好村长，一脚踹断了腿骨。

他倒在血泊里，依旧死死地望着我，嘴里发出绝望的啊啊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爹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进来。

醒了?

醒了就赶紧把药喝了，明天好有力气上路。

爹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

村长说了，抚恤金给加到了五百块。

够你弟弟在城里娶媳妇，买房了。

五百块。

我的一条命，就值五百块。

我看着他们麻木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前世我哭得撕心裂肺，求他们救我。

换来的，只是一句认命吧。

这一次，我没哭。

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谣言，是最锋利的刀。

而全村最快的刀，是村东头王大婶那张嘴。

我特意绕到她家门口，脚步虚浮，眼神涣散。

哎哟，阿初啊，你这是咋了?

她一把拉住了我。

我浑身一抖，嘴唇哆哆嗦嗦。

王大婶……我……我梦见山神了……

他说……他不要新娘了。

王大婶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把我拽到墙角，压低声音: 那他要啥?

我害怕地看了看四周，凑到她耳边。

祠堂……祠堂那口锁了百年的古井。

井下有镇河的宝贝，那才是村子风调雨顺的根基。

山神说，谁能拿到宝藏献给他，他……他就保佑谁家富贵三代。

富贵三代。

这事儿，你还跟谁说了?

我摇摇头，眼泪说来就来: 我不敢……村长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好孩子，别怕，大婶给你做主

她拍着胸脯走了，步子迈得比谁都快。

半天。

仅仅半天，整个村子都炸了。

听说了吗?祭祀是假的，井里有宝贝

2

富贵三代啊要是我们家拿到了……

小点声别让村长听见

村民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村长李大海，也就是李强的爹。

他用大喇叭把全村人吼到祠堂门口，唾沫横飞。

胡说道一派胡言

这是对山神的大不敬要遭天谴的

谁再敢靠近古井一步，打断他的腿，沉塘

他越是声色俱厉，村民们眼里的怀疑就越深。

——你看他急了。

——他肯定是想独吞

我躲在人群后，看着李大海那张憋成猪肝色的脸。

真有趣。

晚上，李强偷偷摸摸地来找我。

他一脸纠结，再没了白天的得意。

我不等他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强哥，我好怕。

我爹要把我关起来，明天直接绑去祭坛。

万一……万一我的梦是真的呢?

我抓住他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

强哥，我们把宝藏拿出来献给山神，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我不想死……我想嫁给你……

李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到时候，宝藏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能活着跟你在一起就好。

宝藏归你。

他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 阿初，你放心。

我不会让你死的。

夜深人静。

我溜出家门，敲响了村口那间破屋的门。

阿默开了门，看见是我，漆黑的眸子亮得惊人。

我塞给他一个还热乎的杂粮饼，和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纸上，是我画的离开村子的路线。

下面还有一行字。

明晚，山后等我。

他看着纸条，又看看我，拿着饼的手微微颤抖。

然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我娘就喜气洋洋地给我换上了大红嫁衣。

那料子粗糙得剌人。

她嘴里念叨着: 好看，真好看，山神爷肯定喜欢。

我爹在门口，一遍遍数着那五百块钱，生怕少了一张。

村里人把我簇拥到河边。

他们脸上挂着庄严肃穆的表情。

可那眼珠子，一个比一个不老实，全往祠堂那边瞟。

锣鼓敲得震天响。

但这喧嚣，盖不住他们心里的算盘声。

村长李大海站在临时搭起的祭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慷慨激昂的表演。

乡亲们今天，是我们村大喜的日子

夏初这孩子，深明大义，自愿为我们全村的福祉献身

这是荣耀这是山神的恩赐

他讲得唾沫横飞，把自己都感动了。

台下的村民却在交头接耳。

他娘的，说得比唱得好听。

也不知道井里到底有没有宝贝。

等会儿他儿子一动手，咱们就冲

李强站在我身边，一脸悲痛，手却已经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力道，恨不得立刻把我推下祭台。

时机到了。

就在他的手发力的一瞬间。

我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3

阿初

李强装模作样地惊呼。

我倒在地上，眼睛紧闭，一口气没喘上来似的。

但我的手，却直直地指向祠堂古井的方向。

指尖，纹丝不动。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李强蹲下来，正要探我的鼻息。

我猛地睁开眼。

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宝藏

我看见了金光闪闪的宝藏就在井里

我撑起上半身，状若疯癫。

河神说，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这句话一出，人群彻底炸了。

王大婶的男人，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第一个跳了出来。

他指着李大海的鼻子骂: 李大海你个老不死的

是不是早就知道井里有宝贝，想独吞?

难怪非要献祭夏初，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这话太毒了。

立刻有人附和: 对肯定是这样

打开看看打开井看看不就知道了

要是真有宝藏，凭什么让你李家独吞

李大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众人: 反了你们都反了

可没人听他的了。

李强看着失控的场面，又看看我手指的方向。

一秒钟。

他只用了一秒钟就做出了选择。

他猛地站起来，振臂高呼: 大家别吵

为了证明我爹的清白，也为了证明夏初是在妖言惑众

我们现在就开井

让大家亲眼看看，里面除了烂泥，什么都没有

到时候，我看这个妖女还有什么话说

好一个大义凛然。

他想第一个冲过去，抢占先机。

村长还想阻拦，直接被一个壮汉推了个趔趄。

开井

开井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下一秒，所有人都疯了。

锄头、铁锹、石块……

他们抄起手边一切能用的东西，冲向了祠堂。

沉重的石盖，在他们疯狂的砸击下，没多久就轰隆破碎。

我，这个本该是主角的新娘，被彻底遗忘了。

没人再看我一眼。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嫁衣上的土。

我转身，逆着疯狂的人流，退到了人群后面。

他们的嘶吼和砸墙声，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再见了，我的好乡亲们。

祝你们，挖宝愉快。

我头也不回地，向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阿默，我来了。

我逆着人流，跑向后山。

嫁衣的裙摆被树枝划破，我都没有发现。

阿默就站在山路口。

看见我，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上下打量着我，嘴里发出急切的啊啊声。

我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摇了摇头。

我没事，阿默。

我们去看戏。

我拉着他，爬上了能俯瞰全村的土坡。

祠堂前，火光冲天。

村民们合力砸开了那块沉重的石盖。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恶臭，仿佛凝成了实质，冲天而起。

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似乎都能闻到那股混合着腐烂与泥土的腥气。

人群肉眼可见地后退了一步，有人在干呕。

李强第一个抢过火把，迫不及待地探头向下望。

我看见他脸上的贪婪，瞬间凝固，然后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井里没有宝藏。

只有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白骨。

在火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夜空。

骨头是人的骨头

4

怎么会有这么多……

我冷冷地看着。

这些，就是村里近百年来，所有被献祭的山神新娘。

我的前世，本也该是其中一具。

但，这还不够。

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挤到最前面。

她死死地盯着井里最上方的一具骸骨。

那骸骨的手腕上，挂着一块龙形的玉佩。

那是……阿根的玉佩

老婆婆的声音凄厉得像杜鹃泣血。

李大海你不是说我儿子去城里发财了吗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瞬间，人群炸了。

那件带补丁的褂子……是赵四的当年就他敢跟村长抢鱼塘

那个烟斗我认得是王老三的当年选村长，只有他投了反对票

我爹……我爹也是这么没的村长说是去外地打工，再也没回来

原来，所谓的山神献祭，不过是李大海清除异己的借口。

这口锁了百年的古井，就是他李家的私刑场，埋葬了所有不顺从他们的人。

李大海用一个谎言，屠戮和统治了这个村子。

李强瘫软在地，脸白得像纸，嘴里喃喃着。

爹……怎么会……怎么会……

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再没了之前的嫉妒。

只剩下看杀人犯儿子的憎恶。

被欺骗的愤怒，失去亲人的悲痛，对死亡的恐惧……

汇聚成了滔天的怒火。

杀了他

为我爹报仇

李大海，你这个畜生

就在这时，两道刺眼的车灯从山路下射来。

一辆我从未见过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我们身后。

它和这个破败的村庄，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下车。

他径直走到阿默面前，恭敬地鞠躬。

少爷，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董事长很想您，我们回家吧。

阿默没有说话。

他只是转过头，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

阿默。

不，应该叫他陈默。

国内最大矿业集团远山集团十年前在附近山区走失的唯一继承人。

而他也并不是生来就是哑巴，只是摔伤后得了失语症。

前世，在他为我被打断腿后，他的家人才终于找到了他。

可那时，我已经死了。

这一世，我提前画好了地图，让他的人，能早一点找到这里。

黑色的轿车，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身下的真皮座椅，比我爹娘的土炕还软。

车窗外，贫瘠的山路飞速倒退。

那个埋葬了我前世，也埋葬了无数冤魂的村庄，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身边的阿默，不，现在是陈默了。

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依旧沉默。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

开车的助理姓张，是个中年人。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

夏小姐，感谢您打了那个电话。

5

我没说话。

那个举报电话，是我用前世的记忆，打给一位曾报道过类似失踪案的记者的。

我赌他会把线索卖给远山集团。

我赌对了。

张助理继续说: 少爷十年前跟董事长来这边山区勘探，意外失足，头部还受到重创。

等我们找到事发地时，少爷已经不见了。

这些年，我们从未放弃。

陈默听着，眼神有些茫然。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爸……

车子驶入市区，最后停在一栋高得望不见顶的大楼前。

远山集团。

我跟着陈默走进去，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红嫁衣。

来往的职员穿着精致，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有点好笑，他们大概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土的新娘。

顶层办公室里，我见到了陈默的父亲，陈卫国。

一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他对我表示了感谢，递给我一张支票。

夏小姐，这是一点心意，密码是六个。

他顿了顿。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什么是不该奢望的。

他看我的眼神，和李大海看我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相似。

都是在估价。

一个估我的命，一个估我的贪婪。

我没接支票。

陈董事长，我救陈默，不是为了钱。

陈卫国大概是为了晾着我，或者说，羞辱我。

他让我旁听一场关于青山村的矿产开发会议。

会议室里坐满了所谓的专家。

一个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董事长，青山村地下的水文情况太复杂了。

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专家指着投影上的地质图。

我们的小型勘探已经触发了好几次微型塌方，再继续下去风险太高。

另一个戴金边眼镜的附和道: 对，主河道的水流根本无法预测，这个项目我看要不就先搁置。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锅甩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地质图，前世一篇深度报道的细节，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一篇关于豆腐渣工程导致矿难的报道。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群人，和我村里那些自作聪明的村民，有什么区别?

我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多数都是不屑的。

你们都错了。

地中海专家嗤笑一声: 小姑娘，这里是你能说话的地方吗?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投影前。

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问题不在主河道。

在村子东南方三公里处，地下有一条被石灰岩层覆盖的季节性暗河。

现在是旱季，它很安静。

可一旦雨季来临，积水灌满，整个矿区都会被冲垮。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然后是哄堂大笑。

天方夜谭

一个村姑也懂地质学?

董事长，您看，这是哪儿来的疯子?

陈卫国也皱起了眉，看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

给我一个钻探小组，三天时间。

如果我说的是错的。

我顿了顿，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却用行动挡在我身前的陈默。

我立刻离开，这辈子，再也不见他。

陈默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看着他父亲，用尽全力，吐出两个清晰的字。

信她。

陈卫国的眼神变了。

三天。

我带着一支队伍，回到了那片的土地。

当钻头在我的指定位置打穿最后一层岩层时。

一股浑浊的水流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