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积和屯积

屋门口堆的旧晾衣架绊倒了上司，我被迫辞职。

我哥带女朋友回家，我妈偷偷留下我哥前女友的手链。

结果被未来嫂子看见，我哥被分手。

我们全家崩溃时，她泪眼汪汪地说: 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留下了。

我爸一脚踹翻墙角的杂志山，怒吼: 这堆破玩意儿你供着吧，回头干脆给它们立个祖宗牌位得了

1

我妈开始囤东西，是在我奶奶去世以后。

奶奶的房间空了，我妈往里塞报纸、破花盆等一堆旧物，念叨留着有用。

半年后，房间被塞满，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最严重的时候，客厅窄得像老鼠洞，找双袜子得挖一上午。

餐桌埋在箱子下，我和我哥吃饭只能盘腿坐地板，碗还得防着被杂物砸。

我十六岁那年，吓死人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写作业，突然闻到一股焦煳味。

跑出去一看，客厅的电线正滋滋冒着火星，火苗顺着堆在墙角的旧杂志往上爬。

火不大，我爸抄起拖把三两下扑灭了。

但烟熏黑了半面墙，呛得人直咳嗽。

我爸指着满屋子破烂吼: 今天要么扔东西，要么离婚。

我妈扔掉了三麻袋宝贝，哭着说: 这些都是珍贵的记忆，你们咋不懂?

可没过两个月，那些东西又悄悄回来了。

只是这次，她学会了分类。

这不整齐了?她得意地问我。

我翻白眼，家里还是乱得像迷宫。

可我妈翻出个破碗就说，我奶当年怎么欺负她，她怎么辛苦抚养我和哥哥。

我烦透了，又不好开口。

只能忍着憋气。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2

昨晚加班，上司王姐开车送我回家。

到小区门口，她说想借个厕所。

我后背一凉。

当然可以，我笑着说，手指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妈领导要来上厕所，赶紧把客厅收拾了立刻马上

我妈回复: 早收拾好了，你以为我天天在家闲着?

我不信。

上个月同事来拿文件，一进门就被玄关的旧鞋山绊了个趔趄。

真的?你别蒙我。我急得冒汗。

你什么意思?她加了个愤怒的表情，我用得着骗你这小崽子，你当我吃饱了撑的藏破烂?我收拾了一上午，你领导是皇帝啊?上个厕所还得我三跪九叩。

她吼得电话嗡嗡响，像要冲出来揍我。

我咬牙: 那你拍视频给我看，客厅和厕所。

她突然炸毛:

拍视频?你当我是贼还是犯人，厕所能用不就行了，谁家领导盯着别人马桶看。

她嗓门大得像点着的炮仗。

紧接着她发来一段视频，地板拖了，桌子清了，窄道勉强能走人。

看着还行，我松了口气，带着王姐往楼上走。

打开门，出乎意料，还挺整洁，沙发和茶几上的东西都不见了。

我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跟王姐打招呼: 先坐会，饭马上好。

我一时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王姐倒是很自然，笑着夸了句: 你家挺温馨啊。

王姐用完厕所，礼貌谢绝了我妈提出的晚饭邀请，回头往门外走。

我送王姐到门口。

谁知刚迈出一步，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我伸手去抓，却只扯住了她的包带。

王姐尖叫着滚下楼梯，鞋子都飞了出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下去，腿软得差点自己也摔了。

她坐在地上抱着脚踝，疼得脸都扭曲了，额头冷汗直冒。

我手忙脚乱扶她，胳膊抖得像筛糠: 王姐，您没事吧?

她脸色铁青，眼神望向我家门口。

我抬头一看，压根没注意到，楼梯口散落着几根旧晾衣竿、缠成团的破绳子。

我七手脚地搀她，拖着她往车里塞。

医院走廊，王姐的脚踝肿得像馒头，医生说是韧带撕裂。

我喉咙发紧: 王姐，真的对不起，我……

她瞥我一眼，声音冷得掉冰碴: 你先回去吧。

3

回到家，我眼泪哗哗往下掉。

我妈坐在沙发上，翻着一堆破杂志，哼着小曲，像没事人。

我面无表情: 王姐脚踝骨裂。

她皱了皱眉: 她自己不看路，怪谁?

我脑子里的弦啪地断了。

怪谁?我抓起鞋柜上的旧瓶子扔在地上，玻璃碎片炸开。

她猛地站起来: 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我笑得发抖，对，我疯了，我疯了才会相信你能改。我说了多少次别堆别堆，你当耳边风

王姐摔了，我升职泡汤了全因为你那些垃圾，这下你满意了?

她愣了，扔下杂志也炸毛: 关我啥事?我按你说的收拾了客厅。你个没良心的，老娘忙前忙后，你还怪我。

我哭得喘不上气: 上次同事到家里来，你那堆破烂就差点害我。你那些垃圾，要毁了我的前途你为啥不听啊

我瘫坐在地上，嚎得嗓子都哑了。

她被我吓到，想过来拉我，我甩开她的手，尖叫: 别碰我

她慌了，刚要说话，我爸推门进来。

他见我哭得像疯了，皱眉问: 咋回事?冰冰，你别哭，慢慢说。

我妈忙插嘴: 没事没事，她瞎闹

你问她我指着我妈，手指都在颤，我天天当牛作马九九六，给上司赔笑脸，在公司熬了两年，头发都熬掉了一半。下个月就要升区域经理了。因为她的破烂垃圾，王姐摔了，现在好了，我的前途也摔没了

我妈梗着脖子嚷: 胡说，她摔了关我啥事，我忙着给你擦屁股，还得被你骂。什么领导因为这点小事要毁了你的前途，我找她说理去。

我爸脸沉下来，咬牙切齿: 李桂兰，你还狡辩?

他一脚踹向墙角那摞发黄的杂志，杂志山轰然倒塌，扬起一片灰尘。

我妈尖叫一声扑过来，被我爸拦住。

我爸气疯了，冲到房间，抓起一堆旧衣架、烂鞋盒，哗啦往门外扔。

他额头青筋暴起，吼: 全扔了今晚全扔了

我爸一件件往外扔，我妈一件件往回捡。

她抓起一本泛黄笔记本，嗓子嘶哑: 不能扔，这里记着我熬夜给你们做饭的菜谱，你奶嫌我饭难吃，我忍着气学来的。

又抓起一双破布鞋，哽咽: 这鞋是生颜冰时穿的，你奶不让我歇，我硬撑着给这家干活。

她瘫坐在地，抱着破烂像守着命根子，泣不成声: 这些是我忍辱攒下的心血，你们咋能扔这家是我撑起来的

我气得发抖，吼: 心血?你护着这些垃圾，咋不心疼我

我爸踹翻椅子，咆哮: 李桂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要记一辈子是吧?我一把火烧了这些破烂

我妈急了，拽住我爸衣角嚎: 是我错了，行了吧可我咋知道她会摔，我放门口就一会。你以为我想囤?要不是你奶当年……

别提我妈我爸暴喝一声，每次都是这套说辞，我妈死了二十年了，她生前你俩再怎么争也过去了，这家里活人更重要

你们不懂我妈抱着一个铁皮盒子，抱在怀里，像个护食的动物。

我哭到眼前发黑，瘫在沙发上，想到十多年了，我妈的囤积癖害我们全家出过多少事。

小学时，她囤的过期饼干让我和哥食物中毒，在医院挂了五天水，邻居背地里笑我们吃垃圾长大。

军训汇演，我哥突然过敏倒地，是她给装的毛巾生了霉斑。

爸更倒霉，阳台的发霉绿豆，招来的老鼠咬断了网线，害他丢了投标书，生意差点垮掉。

为了防她，我们养成了用完就扔的习惯，她还能从外面捡回来。

我瘫在沙发上，哭得嗓子冒烟。我爸吓坏了，赶紧过来给我拍背。

我妈低着头，小声说: 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我就放了点东西在门口，哪想到她会摔。

那就是个巧合，领导那么大人，怨我干啥。

升职都是靠能力，又不是攀关系，你们公司又不止她一个领导。

我绝望地盯着她，猛地起身，踉跄冲回房间，砰地关门。

门外，我爸暴跳如雷，哗啦一声砸了什么: 全是别人的错，你一点错没有，行了吧冰冰工作有多辛苦你看到的，天天加班到深夜，前途让你毁了，你还在这狡辩，你缺心眼还是盼她不好。小区里谁不知道你囤破烂，隔壁老李都说咱家像垃圾站，你还要脸不。

我妈终于绷不住，哭着喊: 我为了这家累死累活，攒点东西咋了，你们咋老挑我刺。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我以后不囤了我改还不行吗

她捂着脸，抽抽搭搭，像受了天大委屈。

我靠在门板上，突然笑出了声。

又是这句，我一定改、再也不囤了。

从小到大，她说过多少遍。

可下一次还是会往冰箱塞长绿毛的咸菜。

她不会改的，我终于明白了。

奶奶活着的时候，能干得像铁娘子，她们婆媳俩斗了半辈子。

那些过期奶粉，她说是给你们省下的口粮，奶奶才舍不得买。

那些破烂，她吹是我亲手攒的家底，奶奶哪有这本事。

现在奶奶死了二十年了。

这个家成了她的战场，每一件破烂都是她插下的胜利旗帜。

她不是在囤东西。

她是在向一个死人证明自己赢了。

我笑完又开始哭，这家难道永远困在她的破烂堆里吗?

4

王姐出院了。

我是全公司最后一个知道的。

同事们窃窃私语，我低头干活，假装没听见，心却像被针扎。

上次来我家的同事小赵，趁机就在群里嚼舌根，说我家像垃圾场，连脚都下不去。

背后诋毁得更难听: 我们母婴品牌最讲究卫生了，某些人家里跟废品站似的，怎么好意思来上班啊?

我加班到凌晨，文件改了又改，领导却连个眼神都不给。

同事见风使舵，吃饭不叫我，聊天绕着我，硬生生把我挤成空气。

当天下午，调岗通知发到了邮箱。

即日起调任兰州办事处，负责西北地区产品售后跟踪……

我盯着屏幕笑了，离总部两千公里，去了就是职业坟墓。

我只能辞职。

回到家，我彻底摆烂了。

可乐倒沙发缝，外卖盒堆桌上，薯片渣在地毯上踩出沙沙的响声。

跟母亲的破烂堆混成一团。

我爸每天一回家，只能叹口气，然后默默钻进书房。

我妈刚开始毫无怨言地打扫，对我百依百顺。

直到那天，她踩着酸奶盒滑了一跤，黏糊糊的液体糊满了她的真丝睡衣。

颜冰她尖叫着冲进我房间，一把掀开我的被子，你故意的对不对?

成天像个死人一样，弄得家不像家。你爸整天躲书房，我伺候你们容易吗?我要剁掉囤东西的手你们才满意?

我是为了这个家，你爸以前的工资才几个钱，你奶又看不起我。我靠这些破烂，撑起了家，要不然你们能长这么大?

我忍无可忍，丢下一句，撑家?你撑了个屁

说完我蒙上被子，实在是不想再听她说辞。

我妈脾气倒来了。

她再次掀开我的被子扔到地上，突然哭嚎: 我造了什么孽啊，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现在要逼死亲妈啊我给你跪下认错行不行?我这双手剁掉你够不够?

她举起手，作势要打自己的手，啪啪两下，装得声泪俱下。

我突然笑出声: 又来这一套，挺熟练啊。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还是不想看我脸色。让我猜猜，等我心软了，这事就算翻篇了，对吧?然后过两天，你又可以继续往家里塞破烂，继续害人，反正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得原谅你。

你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所有的低头都只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不容易，其实你最恨的是我们不吃你这套。

我妈嘴唇颤抖: 你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亲妈

我继续发疯: 讲点过去怎么了，就你能讲过去是不是。你要不要干脆把小时候用过的尿布都贴墙上当勋章。

你不是最喜欢拿着破烂讲故事吗?那你去啊，把你那些破塑料袋、洗发水瓶子都拿去小区，你办个展览，贴个标签写『我妈的黄金时代』，让大家都来参观你那点不值钱的辉煌，去啊

说完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累了，真的累了。

本来住家里是想省房租，攒钱买房，可这地方我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我冲回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决定出去租房。

我爸终于走出了书房，他站在门口抽着烟说: 冰冰，房租爸打你卡上了。

走之前，我给哥打了个电话。

他那头沉默了几秒，说: 我知道你受气了，行了，别太往心里去。你这边我再帮你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

你别太较真，她也不是有意的，老一辈的习惯是很难改。

我没接话，我哥早就搬出去了，他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刀没割在自己身上，当然不觉得疼。

很快，我妈就祸害到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