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音色雾漫过青石板路时，沈疏弦是被一种“痒”弄醒的。
不是皮肤的痒，是耳蜗深处，像有根细如发丝的弦在轻轻颤动，带着海水的咸湿气，一下下扫过神经。
她睁开眼，最先撞进视野的是十二根横贯天际的律柱——青黑色金属柱身从雾里拔地而起，顶端隐在铅灰云层里，柱身刻满细密的螺旋纹路，像凝固的声波，正随雾的流动微微发亮。
“醒了？”
冷静的女声从旁传来。
沈疏弦偏头，见个穿深灰风衣的女人蹲在不远处，手里捏着银质解剖刀，正低头擦去刃上的雾水。
女人头发束得极紧，左眉骨下一道浅疤从眉尾延到颧骨，让本温和的杏眼添了几分锐感。
“这里是……”沈疏弦想撑着坐起，指尖刚触到律柱底座，一股电流似的震颤突然窜上手臂，无数破碎旋律瞬间涌进脑海——孩童的笑、海浪的轰鸣，还有段断续的女声反复念着：“疏弦……空弦……别碰律柱。”
女人放下解剖刀来扶她，“雾天里，律柱共鸣会放大你能听见的‘声音’。
你从雾里摔出来时整个人贴在柱上，再久点，脑子要被杂音搅成浆糊。”
沈疏弦借着力站稳，才发现风衣下摆满是泥污，手腕有圈浅红勒痕，像被柔软却坚韧的东西绑过。
她看向女人：“你是谁？
我为什么在这？”
“顾箴，法医。”
顾箴目光扫过她的脸，顿了半秒，“至于你为什么在这——我也想知道。
半小时前接报案来查案，刚到律柱广场，就见你从雾里首首摔下来，砸在第三根律柱旁，晕得彻底。”
“查案？”
沈疏弦的视线被顾箴身后的警戒线勾住。
线后雾更浓，隐约见地上铺着白防水布，布下像盖着什么。
顾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语气没起伏：“第三起‘剪声案’。
死者是小提琴手，今早被发现倒在律柱下，喉间有道细痕，没外伤没中毒——但他的‘回声’没了。”
“回声？”
沈疏弦皱眉，这词让耳蜗又痒起来，“什么是回声？”
顾箴沉默着斟酌：“这座城，人死后不会立刻消失‘痕迹’。
没说的话、没放的情绪，会在午夜雾里凝成‘回声’——看得见摸得着，甚至能说话。
但这次的死者，连点回声碎片都没留下，像被人用剪刀从世界里剪走了。”
她掀开盘查线，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你不是普通人。
刚才你摔下来时，我看见你指尖划过律柱，那些螺旋纹路亮得比平时明显——只有能和‘声音’共鸣的人，才会有这反应。
或许，你能帮我看看。”
沈疏弦跟着走进雾里，越往里，咸湿味越重，七音色雾缠成漩涡——紫雾丝像情绪藤蔓，蓝雾滴像凝固叹息，绕着防水布慢转。
顾箴蹲下身，轻轻掀开布角。
下面躺着个三十多岁男人，穿熨帖黑西装，左手还握着小提琴弓。
他眼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痛苦也不恐惧，只有种诡异的“空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属于“他”的印记。
而他喉间，果然有道极细的银色痕迹，像冰刀划的，没流血，却透着寒气。
沈疏弦呼吸顿了下。
就在她目光落在那道细痕上时，耳蜗里的弦突然剧烈颤动，之前破碎的旋律瞬间清晰——不是孩童笑，也不是海浪声，是段低沉的小提琴曲，旋律里满是压抑的渴望，像在找什么人。
“你听见了？”
顾箴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丝不易察的惊讶。
沈疏弦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蹲下来，指尖快碰到死者喉结：“他在拉琴……那段没完成的曲子，好像在找什么人。”
顾箴眼睛亮了下：“具体什么曲子？
有歌词吗？”
“没有歌词，只有旋律。”
沈疏弦眉头拧得更紧，她能清晰“听”到旋律，却记不住完整调子，“还有……海水的声音。
他好像很想回海边。”
“海边？”
顾箴拿出笔记本速记，“前两起案子的死者，一个渔民，一个灯塔管理员——都和海有关。”
就在这时，一阵钟声突然从雾深处传来。
不是城市平时的报时声，更厚重缓慢，像从海底升起，每声都震得律柱纹路亮几分。
七音色雾的漩涡突然加速，紫蓝雾丝缠成近乎黑色。
顾箴脸色微变：“不对，这不是钟塔的钟声！”
沈疏弦抬头看向雾尽头。
那里的雾正被无形力量推开，露出道狭长光路。
光路尽头站着个男人——穿深蓝色长风衣，衣摆被雾吹得轻动，怀里抱着把奇特的乐器：琴身是半透明贝壳拼的，琴弦像月光凝成的银丝，泛着淡光泽。
他头发长，遮了部分额头，只露双极黑的眼，正看着沈疏弦，目光里有种难喻的复杂。
没等沈疏弦开口，男人抬手拨了根弦。
“铮——”清越琴音穿透雾障，缠成黑色的雾丝突然散开，变回紫与蓝，律柱螺旋纹路跟着琴音节奏闪烁，连空气里的咸湿味都淡了几分。
而沈疏弦耳蜗里的弦，竟跟着琴音一起颤，之前模糊的小提琴曲，突然清晰了一个小节。
“你是谁？”
沈疏弦下意识问。
男人没答，又拨了根弦。
这次琴音更低沉，像潮汐拍岸。
随着琴音落下，死者左手手指轻轻动了下——不是复活，是一缕极淡的银雾从他指尖飘出，顺着琴音方向，慢慢飘向男人的琴弦，最后凝成颗米粒大的透明珠子，粘在弦上。
“潮汐琴师。”
顾箴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警惕，“能引渡回声的人。”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像琴音般带着海水质感：“我叫谢临笙。”
他的目光落在沈疏弦身上，顿了两秒，“而你，沈疏弦——你该想起点什么了。”
“想起什么？”
沈疏弦心跳骤快，“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话没说完，谢临笙手里的琴弦突然剧烈颤动，那颗透明珠子裂了道缝，一缕黑雾从缝里飘出，钻进他太阳穴。
谢临笙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眉头紧锁，像在承受痛苦。
“他在背负死者的记忆。”
顾箴低声解释，“引渡回声的代价——每引渡一次，就要把死者的一部分记忆扛在自己身上。”
沈疏弦看着谢临笙苍白的脸，又看向死者喉间的细痕，突然想起什么——刚才“听”到的小提琴曲里，似乎有段旋律，和谢临笙刚弹的琴音，藏着某种隐秘的呼应。
就在这时，第三根律柱突然剧烈共鸣，柱身螺旋纹路亮得刺眼。
沈疏弦脑海里，突然闪过个画面：黑海水、金琴弦，还有只握她手腕的手，那只手的腕上，有道和谢临笙琴弦上那颗珠子一样的透明印记。
“你的记忆，在雾下。”
谢临笙的声音再响起，带着疲惫，“想起来，才能找到剪走回声的人。”
雾又浓了，七音色雾重新缠成漩涡。
沈疏弦看着谢临笙怀里的贝壳琴，看着死者喉间的细痕，再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勒痕，耳蜗里的弦，突然发出一声清晰的、似要断裂的震颤。
她知道，这场关于声音的谜局，从她在律柱下醒来的那一刻，就己将她卷进去。
而谢临笙的出现，不是偶然，是钥匙——打开她记忆的钥匙，也是打开“剪声案”真相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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