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黄沙刮过下河村干裂的土地。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皮，己经被饥饿的村民剥去了一大圈，露出惨白的树干，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此时，村东头王二柱家更是愁云惨雾，一阵阵压抑的哭声从破旧的茅草屋里传出，揪着全村人的心。
“作孽啊，这都烧了三天了，眼看就要不行了。”
“李郎中都说没法子了，说是邪祟上了身，让我们准备后事。”
“可怜的狗蛋，才五岁啊。”
门外，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围着，低声议论着，脸上满是同情与无奈。
屋里，一个干瘦的妇人扑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床上躺着一个男孩，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小小的身子正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双眼紧闭，眼看就只剩一口气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符水，口中念念有词，试图撬开孩子的嘴灌下去。
这便是村里唯一的赤脚郎中，李老头。
“没用的，娘，求求你，别让他再喝这炉灰水了。”
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苏青妍拨开门口的人群，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沉静得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前逃回来的小丫头。
半个月前，原主苏青妍因为饥饿过度，一头栽倒在河边，再醒来时，身体里己经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军医灵魂。
“你个灾星，还敢来我家！”
孩子的娘王二婶一见是她，顿时红了眼，抄起一旁的烧火棍就要打过来，“要不是你，我家狗蛋怎么会冲撞了河神！”
村里人都说，是苏青妍这个外来户命硬，克死了爹娘，如今又落水不死，冲撞了神灵，才让村里遭了灾，连孩子都保不住。
苏青妍侧身躲过，眉头紧蹙。
她看着床上抽搐的孩子，根本没时间理会这些愚昧的指责。
高热惊厥，再不进行物理降温，这孩子的大脑就要烧坏了，神仙难救。
“不想你儿子死，就都听我的。”
苏青妍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一步上前，伸手探了探狗蛋的额头，滚烫。
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尚未散大，还有救。
“你，你要干什么？”
王二婶被她的气势镇住，一时忘了动作。
“救他。”
苏青妍言简意赅，回头对门口一个看起来还算明事理的中年男人说道，“王村长，借你家的井水用一下，打一盆来，要快。”
王村长是村里的主心骨，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孙子，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丫头，一咬牙：“去，快去打水。”
李郎中在一旁吹胡子瞪眼：“胡闹。
孩子本就中了寒邪，你还敢用凉水，这是要他的命。”
苏青妍冷冷瞥了他一眼：“炉灰水就能救命？
他现在是内里火盛，邪火攻心，再不降下这股火，命就没了。”
她信口胡诌了一个中医名词，对付这种半吊子郎中，用他们自己的话术最有效。
李郎中果然被唬住了，愣在那里。
很快，一盆清冽的井水被打来。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苏青妍让王二婶找来几块干净的布，浸湿了，然后竟动手开始解狗蛋的衣裳。
“你，你这个妖女，你要对我孙儿做什么？”
狗蛋的奶奶尖叫起来，就要上前撕扯。
“都别动。”
苏青妍厉喝一声，“想让他活命，就闭嘴。
他现在浑身滚烫，捂着厚衣服只会让他烧得更厉害。
必须脱掉衣服，用冷水擦拭身体，把热气散出来。”
这套理论对这些连发热是什么都搞不清的村民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村长。”
苏青妍看向王村长，目光沉静，“信我一次，救不回孩子，我苏青妍任凭处置。”
王村长看着孙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心一横，对着自家婆娘吼道：“让她治。
再耽搁下去，狗蛋真就没气了。”
有了村长发话，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苏青妍动作麻利地脱掉狗蛋的衣服，露出他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体。
她将湿布巾拧得半干，一块敷在额头，另外几块则快速地擦拭着他的脖颈、腋下、手心脚心以及大腿根部。
这些都是大血管经过的地方，散热最快。
一盆水很快就变热了。
“再打一盆来。”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床上的孩子，和那个沉着冷静得不像话的少女。
苏青妍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具身体太虚弱了，长时间的重复动作让她有些脱力。
但她不敢停，这是在和死神赛跑。
就在第二盆水也渐渐变温时，奇迹发生了。
狗蛋原本剧烈抽搐的身体，幅度渐渐小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
“动了，动了，狗蛋的手指动了。”
王二婶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生怕惊扰了什么。
苏青妍停下动作，伸手再次探向狗蛋的额头。
热度己经降下去了不少。
她松了口气，又掐了掐孩子的人中。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狗蛋干裂的嘴唇里溢出。
紧接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水……娘，水……哎，娘在，娘在。”
王二婶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活了，真的活了。”
“天哪，这丫头是神仙吗？”
屋外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李郎中更是目瞪口呆，手里的符水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村长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走到苏青妍面前，这个平日里威严的汉子，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对着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小的丫头，深深鞠了一躬：“青妍丫头，你，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
苏青妍扶住他，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村长言重了。
狗蛋只是暂时退了烧，身体还很虚弱。
去熬点浓稠的米汤，加一点点盐，让他喝下去补充体力。
这几天要注意，不能再让他受凉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震惊，现在村民们看她的眼神己经带上了敬畏。
这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比李郎中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听着靠谱多了。
王二婶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苏青妍面前，连连磕头：“神医，神医啊。
之前是俺有眼不识泰山，俺给你赔罪了。”
苏青妍将她扶起，心里一阵叹息。
在这食不果腹的年景，人命脆弱如草芥，一声“神医”的背后，是多么深重的绝望和期盼。
她救了一个孩子，却救不了整个村子的饥荒。
王村长一家千恩万谢，将家里仅剩的两个己经生了芽的红薯硬塞给了她。
苏青妍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这在平时是喂猪的东西，现在却是救命的口粮。
她拿着两个小小的红薯，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村民们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再也没有人敢说她是“灾星”，窃窃私语中，多的是“神医”、“仙女下凡”之类的猜测。
不远处，一棵大树后，一道挺拔的身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男人穿着一身猎户的短打，背上负着弓箭，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探究和讶异。
他叫萧恒，是村里的猎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异类。
他亲眼目睹了苏青妍如何从一个被全村唾弃的孤女，转眼间变成了救人性命的“神医”。
这个女子，不一样了。
苏青妍回到自己那西面漏风的茅草屋，屋里空空如也，一口破锅，一张木板床，就是全部家当。
她将珍贵的红薯放在桌上，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岭，眉头再次紧锁。
救人只是开始，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难题。
靠着村民的接济能活几天？
这漫长的饥荒，又该如何度过？
她的目光扫过荒芜的山野，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山脚下一片不起眼的绿色植物上。
那是一种叶片肥厚、边缘带着小刺的植物，在这万物凋敝的时节，却依然顽强地生长着。
村里人都叫它“刺刺菜”，嫌它口感不好，还有小毒，从没人吃它。
但在苏青妍的眼中，那双属于现代人的、拥有丰富植物学知识的眼睛里，这片不起眼的绿色，却骤然亮起了一道希望的光芒。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