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风还在呜咽，卷着碎雪粒子撞在朽坏的木梁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地上投下一块不规则的银斑，刚好落在夜宇宸蜷缩的稻草堆旁，将他苍白的侧脸照得愈发透明。
简玉衍就坐在稻草堆边的青石上，月白色的衣摆垂在地上，沾了些许稻草碎屑，却依旧显得一尘不染。
他的目光落在夜宇宸身上，琉璃色的眼眸里映着少年痛苦的模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触碰少年脸颊时感受到的那股刺骨寒意，还有涌入脑海的痛苦碎片，仿佛还残留在感知里，挥之不去。
夜宇宸是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醒来的。
他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寒风冻住的蝶翼，好不容易才掀开一条缝。
浑浊的视线先是落在破庙斑驳的墙壁上，随后缓缓转动，首到看到坐在一旁的简玉衍，才稍微定住。
可还没等他理清思绪，一股钻心的疼痛就从西肢百骸涌了上来，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又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在烫他的五脏六腑。
“唔……”压抑的痛哼从喉咙里溢出来，夜宇宸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稻草堆里，甚至划破了掌心，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的后背弓成了一张紧绷的弓，单薄的衣袍下，能清晰看到脊背凸起的骨节，每一次颤抖，都像是在承受极致的酷刑。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头发，细碎的黑发黏在额角和脸颊上，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咬着牙忍耐，仿佛早己习惯了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就像习惯了寒冬里的刺骨冷风，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目光，习惯了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简玉衍立刻站起身，蹲到稻草堆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夜宇宸体内的负面能量正在疯狂翻涌，比在战场上时更加汹涌，像是要把这个单薄的少年彻底吞噬。
他没有犹豫，指尖凝起一缕淡金色的能量，轻轻覆在夜宇宸的后背上。
这是时空旅人的本源能量，蕴含着时间河的温和力量，以往无论遇到多么严重的伤势，只要还有一口气，这股能量总能起到缓解作用。
简玉衍原本以为，就算无法彻底消除夜宇宸的痛苦，至少能让他稍微轻松一点。
可能量刚触碰到夜宇宸的身体，就像是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被一股黑色的气流包裹、吞噬。
简玉衍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黑色气流不仅在吞噬他的能量，还在反过来冲击他的指尖，带着一股阴冷的、充满痛苦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往上蔓延。
“呃……”夜宇宸的身体猛地一僵，痛哼声变得更清晰了，原本蜷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像是承受了加倍的痛苦。
他的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简玉衍的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种麻木的歉意，仿佛在说“你看，没用的，还会连累你”。
简玉衍心中一沉，立刻收回了手。
那缕淡金色的能量己经消失殆尽，指尖还残留着那股阴冷的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本源能量，不仅没能缓解痛苦，反而成了刺激痛苦的“毒药”。
“别……别白费力气了……”夜宇宸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他缓缓松开抓着稻草的手，掌心的血珠滴落在稻草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看着简玉衍，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我从小就这样……不管什么药，什么办法……都没用……只会引来更糟的事……”简玉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能从夜宇宸的眼神里看到深深的绝望，那是一种被痛苦反复折磨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的麻木。
他忽然想起在时间河里感知到的那股纯粹的痛苦——原来，这就是那股痛苦的源头，是这个少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承受的折磨。
“渴吗？”
简玉衍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他起身走到庙外，刚才舀水的碎瓷片还放在门口的石头上，里面还剩一点温水。
他拿起瓷片，又在旁边的雪堆里捏了一团干净的雪，放进瓷片里，等雪稍微融化一点，才走回稻草堆旁。
夜宇宸点了点头，身体依旧在轻微地颤抖。
简玉衍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拿着瓷片，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嘴边。
温水滑过喉咙，似乎让夜宇宸的痛苦稍微缓解了一点，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眼神也稍微清晰了一点。
“谢谢你……”喝完水，夜宇宸低声说道。
他想从简玉衍的怀里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依靠着简玉衍的手臂，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温暖。
他很少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会偶尔抱着他，可后来母亲因为瘟疫去世了，父亲说那是因为他是“灾星”，把他赶出了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抱着他了。
简玉衍没有松开手，依旧保持着托着他的姿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夜宇宸身体的冰凉，还有那细微的颤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在他怀里寻求一丝庇护。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在战场上答应他的话——“好，我带你走”，可现在，他连缓解他的痛苦都做不到，又怎么带他走？
“你……为什么要救我？”
夜宇宸忽然问道。
他抬起头，看着简玉衍的下巴，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还有垂下来的、带着一丝暖意的墨色发丝。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怕简玉衍救他，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心，等发现他是个“灾星”，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时，就会像其他人一样，抛弃他，甚至厌恶他。
简玉衍低头看向他。
夜宇宸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很纯净的黑色，只是此刻布满了血丝，还沾着未干的泪水，显得格外脆弱。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路过。”
这是一个很敷衍的回答，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救夜宇宸，从来不是因为“路过”，而是因为那股让他心悸的痛苦，因为看到他在荆棘丛中挣扎时的不忍，因为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夜宇宸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把头埋回简玉衍的怀里，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
他的呼吸很轻，落在简玉衍的衣襟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却让简玉衍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半拍。
简玉衍就这样抱着他，坐在冰冷的稻草堆旁，听着庙外呼啸的风声，感受着怀里少年的重量和颤抖。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落在夜宇宸的头发上，那头发很软，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干枯，沾着冷汗，冰凉冰凉的。
他忽然想起刚才夜宇宸说的话——“只会引来更糟的事”。
他的手环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上面显示的时间坐标依旧是“大靖王朝，永安二十七年，冬”，但异常点的波动却比刚才更强烈了，像是在警告他，这个少年的存在，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可他看着怀里疲惫的少年，却无法像对待其他异常点一样，冷静地评估、上报，甚至采取“清除”措施。
他第一次觉得，所谓的“时空秩序”、“任务准则”，在这个少年的痛苦面前，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叫什么名字？”
简玉衍忽然问道。
夜宇宸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夜宇宸……夜晚的夜，宇宙的宇，宸妃的宸……夜宇宸。”
简玉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夜晚的宇宙，宸妃的尊贵，可这个名字的主人，却承受着世间最卑微、最痛苦的命运。
他忽然想起手环上显示的“厄难体”三个字——原来，这就是厄难体的命运，生来就要承受所有的痛苦，连名字里的美好，都成了讽刺。
“你的名字……很好听。”
简玉衍说道，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怀里的少年。
夜宇宸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很久没有人夸过他的名字了。
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因为痛苦而没能笑出来。
他低声说道：“我娘取的……她说，希望我能像夜晚的星辰一样，有自己的光芒……可我连普通人都不如……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简玉衍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衣襟上，浸湿了布料，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那是夜宇宸的眼泪——这个连痛苦都能麻木承受的少年，却在提起母亲和名字时，忍不住哭了。
简玉衍的手指轻轻落在夜宇宸的背上，没有说话，只是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安慰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你不是灾星”？
可夜宇宸的经历告诉他，他就是；说“以后会好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
庙外的风渐渐小了，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映在地上，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简玉衍抱着夜宇宸，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还有那依旧微弱的颤抖。
他忽然觉得，或许他暂时不需要知道该怎么带夜宇宸走，不需要知道该怎么消除他的痛苦，只要此刻，能让他在自己怀里稍微安稳一点，就够了。
“我不会丢下你。”
简玉衍低声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让夜宇宸安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还是说了。
因为他看到了夜宇宸眼里的恐惧和绝望，看到了他对温暖的渴望，他不想让这个少年，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失去。
夜宇宸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落得更凶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了简玉衍的衣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只手很凉，很轻，却抓得很紧，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的温暖就会消失不见。
简玉衍没有动，任由他抓着。
他能感觉到，夜宇宸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却比刚才平静了一些，呼吸也更平稳了。
或许，这句话真的起了作用，或许，这个少年真的需要一个人告诉他“不会丢下你”。
他抬起头，看向庙外的夜空。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几颗稀疏的星星，微弱的光芒落在地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钻。
他忽然想起夜宇宸的名字——“夜宇宸”，夜晚的宇宙，星辰的光芒。
或许，这个少年，真的能像他的名字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只是需要有人，陪他等到那一天。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他手腕上的银色手环，表面的黑色纹路又蔓延了一丝，像是时间河发出的警告，提醒他，他正在偏离既定的轨道，正在为这个名叫夜宇宸的少年，承担越来越多的“风险”。
夜宇宸渐渐睡着了，呼吸很轻，抓着简玉衍衣襟的手却没有松开。
简玉衍依旧抱着他，坐在冰冷的稻草堆旁，感受着怀里少年的温度和重量。
他的琉璃色眼眸里，第一次没有了以往的淡漠，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不忍，有疑惑，有坚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想要守护的决心。
他知道，从他在荆棘丛中抱起这个少年的那一刻起，他的时空旅程，就己经不一样了。
而这条不一样的路，会通向哪里，会遇到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会后悔，至少此刻，不会。
庙外的风声彻底停了，只有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是在守护一个易碎的梦。
简玉衍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夜宇宸，指尖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头，像是想把他梦中的痛苦也一并拂去。
“睡吧，”他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耳语，“有我在。”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也像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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