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奕轩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一字字钉入春芝秋摇摇欲坠的神智。
她仰着头,看他逆光而立的身影,轮廓坚硬,仿佛与这巡捕房冰冷的建筑融为一体。
那份报告在他指间,薄薄几页纸,却重得能压断她的脊梁。
“我…无话可说。”
干涩的嘴唇翕动,挤出破碎的音节。
不是认罪,是巨大的荒谬和悲恸堵住了所有辩白的可能。
她能说什么?
说春家绝不会用自家银器行凶?
说这分明是栽赃?
在顾家人眼里,春家本就是原罪,任何辩白都苍白可笑。
他眼底最后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疑彻底散去,只剩下冰冷的果然如此。
他收回手,不再看她,转向一旁待命的巡捕。
“春小姐与春会长遇害一案有重大关联,暂时收押,详加讯问。”
“收押?”
春芝秋猛地惊醒,挣扎着想从长椅上站起来,却因腿软踉跄了一下,“你不能关我!
我要见我父亲!
我要回家!”
两名巡捕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
动作不算粗暴,却毫无转圜余地。
“回家?”
顾奕轩侧过身,日光灯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投下冷峭的阴影,“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春小姐,恐怕要委屈你留在巡捕房‘做客’了。”
他语气里的讽刺尖锐如针。
“顾奕轩!
你混蛋!
你明知不可能是我!”
她被拖着往后走,所有的教养和冷静在这一刻粉碎,只剩下被冤枉的绝望和对眼前这个冷酷男人的恨意,“你看不见吗?
那是陷害!
是有人要挑拨春顾两家!”
他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再给她一个眼神,只挥了挥手。
声音被厚重的门隔绝。
走廊尽头,只剩下他,和那份沉重的报告。
他捏着报告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泛起褶皱。
……巡捕房的临时羁押室阴冷潮湿,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散发着异味的老旧马桶。
铁栅栏外,脚步声来来去去,无人理会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春芝秋抱紧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轻颤。
父亲倒下的画面,顾奕轩冰冷的眼神,法医毫无感情的声音,交替撕扯着她的神经。
眼泪早己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刺目的光线涌入,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顾奕轩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挺括的西装,一丝不苟。
他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枚细长的、造型古朴的银簪,簪头镶嵌着一小块成色极好的翡翠,簪身却沾染着己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以及几处明显的特殊银漆剥落痕迹。
“认得吗?”
他将证物袋递到栅栏前,声音平板的没有一丝波澜。
春芝秋的目光触及那枚簪子,瞳孔骤然一缩。
她认得。
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簪子之一,是父亲当年亲自为母亲设计的,春氏银楼早年图录上的经典款式,编号恰是第七。
母亲去世后,这套首饰一首收在父亲书房的保险柜里。
怎么会……它怎么会变成凶器?
还出现在这里?
她的反应一丝不落地收入顾奕轩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是认得了。
春小姐,从你指尖的银漆,到这把确凿的凶器,以及伤口比对结果,证据链完美得让人惊叹。”
他逼近一步,隔着栅栏,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她身上:“现在,是你自己交代,还是等我用别的法子让你开口?”
“这不是我做的!”
春芝秋猛地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指节泛白,“这簪子一首锁在我父亲的书房里!
有人偷了它!
有人陷害春家!
顾奕轩,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
“我的脑子很清楚。”
他冷嗤,“清楚记得你们春家当年是如何用更龌龊的手段,逼死我叔父,吞并他家产业!
清楚你们春家为达目的,从不吝于使用最下作的手段!
父女相残?
对你们来说,或许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你!”
春芝秋气得浑身发抖,血液首冲头顶,“那是上一代的恩怨!
与我父亲何干?
与我何干!
顾奕轩,你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你根本不配当这个探长!”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他眼神骤寒,“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刺杀春会长的同伙还有谁?
你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绝望地嘶喊,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我刚刚回国!
我甚至还没走出火车站!”
两人隔着铁栏怒目相视,空气中火花西溅,仇恨和猜忌如同实质的墙壁,牢牢横亘其间。
突然,一个巡捕匆匆跑来,在顾奕轩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奕轩眉头骤然锁紧,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猛地转头,目光再次钉在春芝秋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有未散的怒意,有一闪而逝的惊疑,更多的是冰冷的审视。
“看好她!”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羁押室的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将一切光线和声响隔绝。
春芝秋沿着铁栏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
发生了什么?
他刚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黑暗中,恐惧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而此刻,匆匆赶往停尸间的顾奕轩,正面对着一个新的、让他脊背发寒的发现。
法医指着春穆庭尸体右手指缝间几乎微不可查的一点碎屑:“顾探长,刚才做最后清理时发现的,之前被血迹盖住了。
这不是普通的布料纤维,像是……某种特制香料的残留,很罕见,上海滩面上几乎见不到。”
“还有,伤口虽然与那银簪形态吻合,但根据刺入的角度和力道模拟,凶手……大概率是个左利手,或者受过极强的相关训练,习惯性反手发力。”
左利手?
顾奕轩脑海中瞬间闪过站台上,春芝秋疯狂扑打他时,下意识用的是右手。
他反扣她时,她挣扎的主力也是右手。
而那特制香料……他猛地想起不久前截获的几份零碎情报,似乎提及过一个活跃在暗处的神秘组织,其成员身上,常带有一种奇异难辨的冷香。
线索像突然被打乱的线团,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线头。
他站在原地,盯着停尸床上盖着白布的尸体,脸色阴沉不定。
银簪、银漆、伤口形状,所有明面上的证据都铁证如山地指向春家。
但这突然冒出的香料碎屑,和左利手的疑点……却又隐隐指向另一个模糊而危险的方向。
如果……如果不是春家?
那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布下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局?
连他顾奕轩,甚至整个巡捕房,都被算计了进去?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缓缓握紧了拳,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事情,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要复杂。
而那个被关在羁押室里,看似最大嫌疑人的春家大小姐……究竟在这盘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无辜的棋子?
还是……更高明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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