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颠簸中行驶了整整三天。
窗外的景象逐渐从破败的城市和荒芜的田野,变成了布满弹坑的焦土和废弃的工事。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偶尔还能看到路边堆放的、覆盖着帆布的长条状物——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却没人愿意说破。
凯坐在车厢角落,步枪被他擦拭得锃亮。
防毒面具挂在胸前,冰冷的金属触感时刻提醒着他,前方不是演习场,而是真正的战场。
这三天里,车厢里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沉重,每个人都在默默舔舐着内心的恐惧,或是在脑海中预演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哐当——”列车猛地停下,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死寂。
车厢门被粗暴地拉开,一个浑身沾满泥土的传令兵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道:“第七师的,都给我下来!
快点!
前线吃紧,兽人突破了左翼防线,需要你们顶上去!”
士兵们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站起身,拿起武器,鱼贯而下。
脚刚踏上地面,凯就感到一阵震颤——那是远处重炮轰击的余波。
天空比第三行省更加昏暗,浓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倾泻下血雨。
“所有人,跟我来!
动作快!”
一个上尉军官挥舞着指挥刀,大声呵斥着。
凯跟着人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道路上。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散落的弹壳、断裂的武器零件,还有一些己经发黑的、辨认不出原貌的残骸。
几只秃鹫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抵达了前线阵地。
所谓的阵地,不过是一道临时挖掘的战壕,里面积满了浑浊的泥水,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士兵们蜷缩在战壕里,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凯被分到了三排二班,班长是个名叫霍克的老兵,脸上刻满了风霜,左臂缺了一截,用一根铁钩代替。
他看了看凯和其他几个补充兵,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沙哑地说:“欢迎来到地狱。
记住,在这里,别想着立功,别想着回家,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了。”
他指了指战壕外不远处的一片开阔地:“看到那片烂泥地了吗?
昨天,我们一个连冲上去,就回来三个。
兽人就在对面的林子里,他们晚上会像野狗一样摸过来,咬断你的脖子。”
凯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紧了紧手中的步枪,目光越过开阔地,望向那片黑漆漆的林子。
林子里静悄悄的,却仿佛隐藏着无数双贪婪而凶狠的眼睛。
夜幕很快降临。
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惨淡的星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战壕里点燃了几堆篝火,但火光微弱,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
士兵们靠在战壕壁上,有的在默默祈祷,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则用一块破布蘸着泥水,勉强擦拭着身上的污渍。
凯抱着步枪,蜷缩在一个角落,毫无睡意。
恐惧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呜——呜——”突然,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对面的林子里传来,声音嘶哑而怪异,像是某种巨兽在哀嚎。
霍克猛地站起身,铁钩“哐当”一声砸在战壕壁上:“准备战斗!
兽人来了!”
几乎在同时,黑暗中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吼声。
无数高大的身影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他们皮肤呈灰黑色,肌肉虬结,嘴里喷吐着白气,手中挥舞着用废铁拼接的砍刀、铁棍,甚至还有一些改装过的猎枪。
“射击!
快射击!”
军官们的吼声此起彼伏。
“砰!
砰!
砰!”
帝国士兵们纷纷举起步枪,向着黑暗中射击。
子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微弱的弹道,击中目标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兽人的冲锋太过凶猛,他们悍不畏死,即使中弹,只要没死透,依旧会嘶吼着向前冲。
凯的心脏狂跳不止,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他按照训练时学到的要领,将步枪架在战壕边缘,瞄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兽人。
那兽人足有两米多高,脑袋上顶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挥舞着一把巨大的链锯刀,链锯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冷静,冷静……”凯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扣动扳机。
“砰!”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了兽人的胸口。
那兽人动作一滞,低头看了看胸口的血洞,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反而冲得更凶了。
“该死!
打脑袋!
打他们的脑袋!”
霍克的吼声在耳边响起。
凯连忙调整瞄准,再次扣动扳机。
这一次,子弹擦过了兽人的耳朵,打在了旁边的泥地里。
兽人己经冲到了战壕边缘,它咆哮着举起链锯刀,朝着最近的一个士兵砍了下去。
那士兵甚至没来得及惨叫,就被劈成了两半,鲜血和内脏溅满了战壕。
“啊——”一个年轻的补充兵吓得尖叫起来,手中的步枪掉在了泥水里。
“废物!”
霍克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霰弹枪,对着兽人那张丑陋的脸扣动了扳机。
“轰!”
霰弹在兽人的脸上炸开,墨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兽人惨叫一声,倒在了战壕里,身体还在抽搐。
“快捡枪!
不想死就开火!”
霍克一脚踹在那个吓傻的补充兵身上。
凯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再次举起步枪。
他瞄准一个正试图爬上战壕的兽人,稳稳地扣动扳机。
“砰!”
这一枪准确地命中了兽人的眼眶。
兽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眼睛倒了下去。
凯心中一喜,刚想再瞄准下一个目标,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他身上。
他眼前一黑,被撞得滚倒在泥水里。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到一个高大的兽人正站在他面前,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发出威胁的低吼。
兽人的手中握着一根带刺的铁棍,正缓缓举起。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凯。
他甚至能闻到兽人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他下意识地举起步枪,用枪托朝着兽人的腿狠狠砸去。
兽人吃痛,动作慢了半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霍克冲了过来,用铁钩死死勾住了兽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兽人的喉咙。
兽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压在了凯的腿上。
“快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
霍克拉起凯,大声吼道。
凯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腿被压得生疼,身上沾满了泥水和不知是谁的血。
他挣扎着站起来,再次举起步枪,加入了战斗。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
枪声、爆炸声、兽人的嘶吼声、士兵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凯像一个机器一样,机械地装弹、瞄准、射击。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兽人,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换了多少茬。
他只知道,必须不停地开枪,才能活下去。
当第一缕晨曦终于刺破黑暗,照射在这片被血与火浸染的土地上时,兽人的冲锋终于停止了。
它们像潮水一样退回到了林子里,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狼藉。
战壕里一片死寂。
幸存的士兵们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
许多人在无声地流泪,还有一些人则因为过度恐惧而精神失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凯靠在战壕壁上,浑身都在颤抖。
他的步枪枪管己经发烫,肩膀因为后坐力而酸痛无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无论怎么擦都擦不掉。
霍克走到他身边,扔掉了打空子弹的霰弹枪,从腰间拿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凯:“喝点吧,能好受点。”
凯犹豫了一下,接过酒壶,猛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第一次?”
霍克问道。
凯点了点头,声音嘶哑:“是。”
“习惯就好。”
霍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里,每个人都要过这一关。
要么疯,要么死,要么……像石头一样硬起心肠。”
凯望向那片开阔地。
地上躺满了兽人和士兵的尸体,尸体相互堆叠,姿态扭曲,墨绿色和暗红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大片的泥水。
几只秃鹫己经落在了尸体堆上,开始撕扯着腐肉。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悲凉涌上凯的心头。
这就是战争吗?
用生命和鲜血铺就的道路,通往的却是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贫民窟里的日子。
那时虽然困苦,却还有一丝温暖和希望。
而在这里,只剩下冰冷的死亡和恐惧。
“别发呆了。”
霍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收拾一下,准备转移。
上面说,我们要去支援右翼,那里快顶不住了。”
凯默默地站起身,开始清理自己的步枪。
他知道,短暂的平静之后,又是一场残酷的厮杀。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下一个黎明,但他握着步枪的手,却比昨晚更加坚定。
他想起了刀疤士官的话:“在战场上,头脑比蛮力更重要。”
也想起了自己必须活下去的决心。
恐惧依旧存在,但他己经学会了在恐惧中呼吸,在绝望中寻找一丝生存的缝隙。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依旧潜藏着危险的林子,眼神中不再只有恐惧,还多了一丝冰冷的坚韧。
血火熔炉,淬炼的不仅是肉体,更是灵魂。
而他的灵魂,正在这片焦土之上,被一点点锤炼成钢。
转移的命令很快下达。
幸存的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这条浸透了鲜血的战壕,向着右翼阵地进发。
他们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或同伴的尸骨上。
天空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铅灰色。
凯看着前方延伸向远方的、布满死亡气息的道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活下去。
因为他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才有机会……再次回到那个虽然破败,却属于自己的家。
而这,或许就是支撑着他们这些底层士兵,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继续前行的唯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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