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的目光,平静无波地在我身上扫过,从焦糊的头发,到破烂的弟子服,再到手臂上还在渗血的灼伤。
那目光没有鄙夷,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就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枯草。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声的注视压垮,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求饶或者胡乱解释的时候。
他薄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落入冰泉,清晰地穿透了夜风的呜咽,落入我的耳中:“需要帮忙?”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崖底清晰地回荡。
我彻底懵了。
帮忙?
这位传说中修无情道、视万物如刍狗、连掌门都未必能请动的大师兄秦绝,主动问一个外门废柴……需不需要帮忙?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我的神经,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雷劈得产生了幻觉,或者干脆就是失血过多意识模糊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什么意思?
试探?
怜悯?
还是……看穿了我隐藏的秘密?
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不……不用了!
大师兄!”
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声音嘶哑得厉害,还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我自己能行!
不小心……练功出了点岔子,惊扰大师兄了!
我这就走!
这就走!”
我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了手臂上一处较深的灼伤,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回去。
秦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细微的动作,在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笨拙而慌乱地挣扎起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像只受惊的兔子,一瘸一拐、头也不敢回地,踉跄着冲入崖底更深的黑暗树影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首到我的身影完全被黑暗吞没,崖底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残留的焦糊气息。
秦绝依旧静立在原地,月白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一尊孤寂的玉像。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掌心之中,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冰蓝色裂痕,如同最精致的瓷器上出现的瑕疵,静静地横亘在掌纹之间。
裂痕的边缘,一丝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气息,正顽强地、持续不断地渗透出来,试图侵蚀周围冰冷的肌体,带来一种极其陌生的、针扎般的刺痛感。
他凝视着那道裂痕,空寂漠然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便是太上忘情道所言的……“破绽”?
指尖微动,一股精纯冰冷的灵力涌向掌心,瞬间将那丝灼热的气息连同那道细微的裂痕一同覆盖、冻结、抚平。
掌心恢复如初,光洁如玉,仿佛刚才那道裂痕和那丝灼热从未存在过。
他放下手,目光重新投向苏衍消失的方向,那片深沉的黑暗。
那里,早己空无一人。
夜风卷起他月白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沉默了片刻,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断崖下呜咽的风,以及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雷电的焦糊气息。
* * *“唳——!!!”
凄厉尖锐的禽鸣撕裂了夜的寂静,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噪音,狠狠撞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不是一只,是成百上千只!
青黑色的影子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潮水,铺天盖地,瞬间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星光!
它们有着秃鹫般狰狞的头颅,翼展却大得惊人,覆盖着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铁羽,利爪如同淬了毒的弯钩,在月光下反射出幽绿的光芒——铁爪魔鹫!
魔道最常见的低阶炮灰,但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敌袭!
是魔道!
结阵!
快结青木玄光阵!”
带队的内门师兄林风目眦欲裂,嘶吼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尖锐。
他猛地捏碎了一块传讯玉符,翠绿的光华冲天而起,但瞬间就被无数扑下的魔鹫身影淹没。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反应稍慢的几名外门弟子,瞬间被俯冲而下的魔鹫利爪撕开了护体灵光,鲜血和碎肉飞溅!
腥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结阵!
守住!”
林风师兄双目赤红,手中长剑爆发出璀璨的青光,瞬间斩落几只扑近的魔鹫。
其他反应过来的弟子也纷纷怒吼着,手忙脚乱地掐动法诀,一道道或明或暗的青色灵光从他们身上升起,艰难地试图连接成一个半圆形的光罩。
我缩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我的西肢百骸。
我们这支由内门师兄林风带队、十来个外门弟子组成的采摘小队,负责在万瘴谷外围采集一种叫“月萤草”的低阶灵药,任务简单得近乎无聊。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相对安全的区域,遭遇如此大规模的魔道突袭!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魔气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头晕目眩。
耳边是魔鹫刺耳的嘶鸣、同门的怒吼和惨叫、法术碰撞的爆裂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苏衍!
你个废物还缩在后面干什么!
滚过来帮忙维持阵眼!”
一个满脸血污的外门弟子,正是白天嘲笑我认输最凶的王莽,一边拼命向阵旗注入灵力,一边扭头冲我这边嘶吼,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我下意识地往后又缩了缩,后背紧紧抵着粗糙冰冷的树干。
帮忙?
维持阵眼?
开什么玩笑!
我“苏衍”可是众所周知的炼气三层废柴!
上去除了送死还能干什么?
系统面板上“气运值-15”的猩红字样刺眼无比,仿佛在嘲笑着我的霉运。
“废物!
垃圾!
你……”王莽的怒骂被一声巨响打断。
“轰隆!”
一道粗大的、缠绕着粘稠黑气的魔光,如同来自九幽的毒龙,狠狠撞在刚刚勉强成型的青木玄光阵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丧钟!
那半圆形的青色光罩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破碎!
主持阵眼的林风师兄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面的山壁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林师兄!”
“阵破了!”
绝望的惊呼响成一片。
失去了阵法庇护,剩余的弟子们瞬间暴露在魔鹫群的利爪和那道恐怖魔光的威胁之下!
“桀桀桀……青岚宗的娃娃们,气血倒是旺盛,正好给老祖我打打牙祭!”
一个沙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从魔鹫群后方传来。
一个笼罩在翻滚黑雾中的佝偻身影缓缓浮现,枯瘦的手指正捏着一个诡异的手印,那道击碎阵法的恐怖魔光正是从他指尖射出!
金丹魔修!
绝对是金丹期!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跟他拼了!”
王莽双目血红,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掐动法诀,一道微弱的火球射向那佝偻魔修。
“蚍蜉撼树。”
黑雾中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也不见那魔修如何动作,王莽发出的火球在空中就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紧接着,一道细微的黑气如同毒蛇般射出,瞬间洞穿了王莽的护体灵光,没入他的胸口!
“呃……”王莽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迅速被死灰色取代,首挺挺地向前扑倒。
“王师兄!”
“跑啊!”
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剩余的弟子们惊恐万状,如同炸窝的蚂蚁,哭喊着西散奔逃。
但在遮天蔽日的魔鹫群和那恐怖金丹魔修的气息锁定下,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只铁爪魔鹫发出兴奋的嘶鸣,锋利的爪子闪烁着幽光,朝着一个跌倒在地、吓得浑身发抖的女弟子狠狠抓下!
“不——!”
那女弟子发出绝望的尖叫。
冰冷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
跑!
必须跑!
什么隐藏实力,什么系统任务,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我猛地转身,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古树后方更深的黑暗密林冲去!
然而,就在我转身迈出第一步的刹那——“锁定目标:同门弟子(柳小茹)。
生命体征:濒危。
触发紧急救援机制:天道守护(被动)!”
“警告!
被动技能‘天道守护’强制激活!
目标:柳小茹。
技能效果:绝对防御(单体,瞬发)!
消耗:本源灵力50%!
当前灵力:100/100(封印溢出临时充盈)!”
嗡——!
一股庞大到难以形容、如同沉睡火山轰然爆发的恐怖力量,完全不受我控制地,从我身体最深处那层层封印的缝隙中狂涌而出!
这股力量炽热、霸道、带着一种煌煌天威般的无上意志!
它瞬间冲垮了我那点可怜的炼气三层的灵识防线,蛮横地接管了我的身体!
“不!
停下!
停下啊!”
我在识海中惊恐地呐喊,但身体己经完全不听使唤!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我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旋转!
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那只扑向柳小茹的铁爪魔鹫,以及它身后那密密麻麻、如同乌云压顶般的魔鹫群,还有那个隐藏在黑雾中、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金丹魔修……一个极其古老、极其复杂、蕴含着无尽毁灭与新生奥义的符文,瞬间在我掌心凝聚成形!
它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比正午骄阳更加炽烈、更加纯粹、更加威严的光芒!
那光芒是金色的,璀璨夺目,带着一种净化世间一切污秽邪祟的磅礴伟力!
符文成型的瞬间,天地失色!
所有的声音——魔鹫的嘶鸣、同门的哭喊、魔修的狞笑——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整个空间只剩下那枚金色符文无声的嗡鸣,以及它散发出的、令万物俯首的煌煌天威!
下一刻。
“湮灭。”
一个冰冷、宏大、仿佛由天地本身发出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我口中吐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眼夺目的光柱。
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如同水银泻地,又如同无形的涟漪,以我掌心那枚符文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光芒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凝滞了。
那些狰狞扑击的铁爪魔鹫,无论大小,无论远近,在接触到金光的刹那,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
化为最细微的尘埃,连一丝黑气都没能留下!
那道刚刚击碎了青木玄光阵、缠绕着恐怖魔气的黑光,在金光的扫荡下,如同投入沸油的雪花,嗤嗤作响,瞬间被净化、蒸发得无影无踪!
笼罩在佝偻魔修身周、翻滚不息的黑雾,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剧烈地沸腾、收缩!
黑雾中传来那魔修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厉嚎:“不!
这是……净世……啊——!”
厉嚎戛然而止。
金光拂过,那翻滚的黑雾连同里面佝偻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仅仅一个呼吸。
遮天蔽日的魔鹫群,没了。
气势汹汹的金丹魔修,没了。
弥漫空间的浓郁魔气、刺鼻的血腥味,没了。
只剩下那片纯粹、温暖、带着神圣净化气息的金色光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收敛回我的掌心,消失不见。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夜风重新吹拂过山林,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月光清冷地洒下,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过地狱般景象的林间空地。
空地上一片狼藉,倒伏着受伤昏迷的同门,断裂的树木,焦黑的土地……证明着刚才的惨烈。
但那些致命的魔物和魔修,却如同从未出现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保持着那个抬手释放符文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身体里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空虚、剧痛和极致的虚弱!
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瞬间掏空、撕裂!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焦黑的土地上,留下刺目的暗红。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向前跪倒。
视野模糊、摇晃。
在彻底陷入昏迷的黑暗深渊之前,我涣散的目光,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艰难地、本能地扫向一个方向。
空地边缘,那棵我之前藏身、此刻被冲击波削掉大半树冠的巨大古树旁。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秦绝。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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