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布满褶皱的手，干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地钳住了她的手腕。
苏梨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计划暴露了？
在她复仇的第一步，就被一个看似无害的拾荒阿婆给扼杀了？
“囡囡，地上凉，跟阿婆回家。”
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到几乎难以分辨的吴侬软语。
苏梨抬起头，对上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像一个普通老人该有的，它像鹰，在审视，在剖析。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扮演那个精神失常、在垃圾堆里寻找“宝贝”的可怜虫。
她痴痴地笑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宝贝……我的宝贝……”陈阿婆没有松手，反而加大了力道，半拖半拽地将苏梨带离了那个肮脏的巷口。
她们穿过一条条狭窄潮湿的弄堂，最终停在一栋散发着霉味的苏式筒子楼前。
楼道里昏暗无光，墙壁上满是斑驳的印记。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一股陈旧木料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杂物堆积如山，却意外地干净。
陈阿婆将苏梨按在一张小板凳上，转身在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找着什么。
苏梨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西周，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这个阿婆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
就在这时，陈阿婆嘴里“哎哟”了一声，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红布的一角散开，一抹刺目的金光瞬间攫住了苏梨的视线。
那是一条小黄鱼，金条！
“老了，手脚不中用了。”
陈阿婆一边用方言抱怨，一边慢悠悠地弯腰去捡，像是故意要让苏梨看清楚一样，“唉，这年头，垃圾桶里什么好东西都有，前两天捡的这个，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能换几个钱……”苏梨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是一阵狂跳。
这不是意外，这是试探！
这个阿婆，绝对不是普通人！
她故意暴露金条，是想看自己的反应，更是想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楼下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汽车引擎的轰鸣。
苏振明，她那道貌岸然的父亲，带着她的继妹苏柔，满脸嫌恶地出现在了门口。
“苏梨！
你这个疯子，又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苏振明的目光却越过她，贪婪地在屋里扫视，显然是听到了“金条”的风声。
苏梨仿佛被吓到了，猛地缩到墙角，抱着一堆刚从楼下捡来的、真正的垃圾，瑟瑟发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她的眼神呆滞而空洞，完美地诠释了一个被丧母之痛彻底击垮的疯女形象。
苏振明没找到金条，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暴躁。
他正要发作，苏梨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尖叫着冲出房门，跑到了院子里那个生了锈的铁皮焚烧炉旁。
“烧掉！
都烧掉！
坏东西……都烧掉！”
她一边疯言疯语，一边将怀里的垃圾一把一把地扔进炉子里。
那些垃圾里，混杂着一张被撕碎的纸片。
那是她耗费了无数个夜晚，模仿母亲笔迹伪造的遗嘱片段，上面隐约可见“海外信托”、“股权转让”等字眼。
“你干什么！”
苏振明脸色大变，冲过去想要阻止。
但己经晚了。
火苗舔舐着纸片，那几个关键的字眼在火光中扭曲、卷曲，最后化为一缕黑灰。
苏振明只来得及看到“百分之五十”的残影，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狠狠扇在苏梨脸上。
“疯子！
你毁了什么！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怒吼着，眼中满是痛失巨额财富的疯狂。
苏梨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痴傻地笑着。
成了，他上钩了。
他现在只会相信，真正的遗嘱己经被这个“疯女儿”无意中烧毁，从而放松警惕。
“爸，别跟一个疯子置气了。”
一旁的苏柔娇声劝道，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上前从苏梨摔倒时散落的物品中捡起一个陈旧的日记本，“哟，这不是伯母的日记本吗？
里面会不会也藏着什么秘密？
姐姐，你要是不想说，妹妹就帮你一把，让它也下去陪那些‘宝贝’作伴！”
说着，苏柔就举起日记本，作势要扔进火炉。
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苏梨的瞳孔骤然收缩，但下一秒，这股情绪就被更深的算计所取代。
“不——！”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扑向火炉。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抢回日记本。
苏振明和苏柔甚至露出了看好戏的讥讽笑容。
然而，就在苏梨扑到火炉边的瞬间，她垂下的那只手，手指飞快地从口袋里弹出一个小小的金属打火机，对着炉口边一团不起眼的、浸透了酒精的棉球，“啪”地一声按下了开关。
“轰！”
一团蓝色的火焰猛然爆开，形成一股小小的气浪。
火焰瞬间吞噬了苏梨的半边袖子，灼热的痛感传来，但她的眼神却冰冷如霜。
苏柔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尖叫着后退，日记本脱手而出，掉在安全的地面上。
苏振明也惊呆了。
一切都在苏梨的计算之中。
一场小小的、可控的爆炸，既能夺回日记本，又能让她的“疯狂”形象更加深入人心，甚至还能让她顺理成章地“受伤”，从而获得下一步行动的机会。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
护士正在为苏梨手臂上的烧伤涂抹药膏，动作有些不耐烦。
“好了，别乱动了。”
护士包扎完，将病历本随手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转身去处理其他病人。
机会来了。
苏梨看似虚弱地靠在床上，眼神涣散，但被绷带包裹的手指却在被子下悄悄活动。
她用还能活动的几根手指，以一种极其隐蔽的姿势拿起病历本，翻到背面。
然后，她用一根被绷带缠得只露出指尖的手指，蘸着刚才不小心蹭到的药膏污渍，飞快地在光滑的纸板上画出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图。
那上面没有一个文字，只有一个个代表公司的方框，和无数条代表资金流向的线条。
从苏氏集团流出，经过七八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皮包公司，最后汇入一个境外的账户。
这是她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从母亲留下的蛛丝马迹和苏振明书房的废纸篓里拼凑出的罪恶版图！
就在她即将画完最后一个节点时，病房门口一个身影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气质干净，眼神锐利。
他叫李明远，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来医院探望导师。
他本是无意一瞥，却被那张图纸吸引了。
外行人看，那只是一堆杂乱的线条，但在他这个准法律人眼中，那分明是一张精心设计的、教科书级别的洗钱和资产转移路线图！
他的目光从图纸移到那个女孩脸上。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无助，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可她的手指下，却勾勒出一个庞大的商业犯罪帝国。
李明远的心头巨震，他没有出声，只是深深地看了苏梨一眼，将那张图的结构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深夜，苏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筒子楼的小屋。
疼痛和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她几乎虚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阿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她将碗放在桌上，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清澈得惊人，口中的方言也变成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先喝了，对伤口好。”
苏梨没有动，只是戒备地看着她。
陈阿婆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部老式的、外壳满是划痕的诺基亚手机，放在桌上，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个苏梨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记住，要做成意外，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对，就是那辆刹车失灵的货车……”紧接着，是一个粗犷的男声：“苏总放心，手脚干净得很。
不过价钱方面……”录音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苏梨的心脏。
原来，母亲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滔天的恨意。
“你……到底是谁？”
苏梨的声音嘶哑干涩。
陈阿婆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和欣慰。
“你母亲，曾是我的线人。”
她缓缓说道，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而我，退休前是一名刑侦队的侦查员。
孩子，你母亲的仇，光靠这些小把戏是不够的。
苏振明背后那张网，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黑得多。”
陈阿婆的目光落在苏梨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上，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他们现在视你为无用的疯狗，一个可以随时处理掉的麻烦。
但他们忘了，最不起眼的角色，往往能潜入最核心的地带。
要想拿到足以将他们彻底摧毁的铁证，你必须换一个身份，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绝对不会设防的身份。”
苏梨缓缓抬起头，窗外漆黑的夜色倒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
疯癫痴傻的伪装被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决绝。
一个全新的、大胆到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壳”，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敌人心脏地带，却又廉价到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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