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灵堂内静得可怕,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所有王公大臣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那位素来以柔弱著称的年轻太后,竟像只受惊的兔子,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全朝野最畏惧的活阎王怀里!
这……这成何体统?!
可更让他们心惊的是,摄政王居然……没有立刻推开她?
萧衍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千年寒铁。
少女温软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他,隔着数层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温热和剧烈的颤抖。
一股清浅的、不同于香烛纸钱的淡雅馨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她抓着他前襟的手是那样用力,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他当成了狂风暴雨中唯一的依靠。
“皇叔……呜……他们都盯着哀家……哀家好怕……”那带着泣音的、软糯的哀求,像一根极其细微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过他冷硬的心湖,激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预想过她的无数种反应。
跪地求饶,声嘶力竭地辩解沈家的清白,或是面如死灰地等待最终的审判……他甚至连她可能会吓得晕厥过去都考虑到了。
他独独没有算到,她会这样。
不是寻求公正,不是辩解清白,而是……寻求庇护?
向他这个在所有人眼中,最可能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寻求庇护?
荒谬!
可笑!
然而,掌权多年养成的那份近乎野兽般的首觉,却让他从这份极致的“荒谬”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垂眸,怀中人乌黑的发顶,脆弱颤抖的肩颈,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恐惧与无助。
这份表演,若是表演,那也未免太过真实。
他的杀意在胸腔里翻涌,却又被一种更陌生的、名为“好奇”的情绪微妙地牵制。
若这是她孤注一掷的求生手段……倒是有趣。
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达到顶点时,萧衍动了。
他悬在半空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落下。
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安抚她,只是沉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扶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将她稍稍从自己怀里拉开了一点距离。
动作间,不失礼数,却更显疏离。
他抬眼,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全场每一个神色各异的脸庞,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在他的逼视下,纷纷惊慌地垂下头去。
“太后殿下,”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却比方才质问时,少了几分凛冽的杀意。
“哀思过度,心神俱损,以致举止失仪。”
他一句话,便为沈婉之这惊世骇俗的行为定了性。
不是勾引,不是放肆,只是……伤心过度,糊涂了。
“尔等还愣着做什么?”
他声音一沉,“扶太后回椒房殿歇息。
传太医。”
“是!
是!”
呆若木鸡的宫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想要从摄政王手中接过几乎软倒的沈婉之。
沈婉之顺从地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在宫女搀扶下,脚步虚浮地站好。
她依旧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不敢看萧衍一眼,只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多、多谢皇叔……”那模样,任谁看了,都只觉得是个被吓坏了的小可怜。
萧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
“照顾好太后。”
他对着宫人吩咐,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重量。
……被宫女几乎是半扶半架着离开灵堂,首到走出很远,再也感受不到背后那道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沈婉之才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贴在肌肤上。
刚才那一扑,用尽了她两辈子积攒的所有勇气。
她在赌,赌萧衍对她这超出常理的行为会产生一瞬间的迟疑,赌他那掌控一切的傲慢,会让他对“被依赖”产生一丝隐秘的满足。
现在看来,她似乎……赌对了第一步。
至少,那杯鸩酒,不会立刻送到她面前了。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耳边传来一个带着关切,又有些怯怯的声音。
沈婉之微微侧头,看向搀扶着自己的宫女。
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清秀,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却并无恶意。
她记得,这个宫女叫云岫,原主记忆里,是个老实本分,甚至有些受排挤的小宫女。
“没事……”沈婉之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只是……头有些晕,心口也闷得慌。”
她需要尽快理清思绪,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
“回、回椒房殿吧……”她轻声吩咐。
“是,娘娘。”
回到那座属于太后的、本该金碧辉煌,此刻却莫名透着几分清冷寂寥的宫殿,沈婉之挥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云岫一人伺候。
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接过云岫战战兢兢递来的温茶,浅浅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抚平了些许惊悸。
“云岫,”她放下茶盏,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眼前局促不安的小宫女,“今日在灵堂之事,你怎么看?”
云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奴婢、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娘娘只是哀思过度,是摄政王殿下体恤娘娘!”
反应倒是快沈婉之心中微动。
是个聪明人,而且,目前看来,胆子不大,容易掌控。
她没有让她起来,只是继续用那种带着一丝疲惫和脆弱的声音说道:“起来吧。
这宫里,眼线多,真心少。
哀家如今……能信的人不多。”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云岫微微颤抖的肩上,“你,可愿以后专心伺候哀家?”
云岫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受宠若惊。
她在这椒房殿一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何时被主子如此“看重”过?
虽然这位主子眼下处境堪忧,但……她方才可是亲眼看见,太后扑进摄政王怀里,而摄政王……没有动怒!
“奴婢愿意!
奴婢云岫,此生愿为娘娘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她用力磕下头去,声音带着激动的哽咽。
“很好。”
沈婉之轻轻吐出两个字,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在这吃人的后宫,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抓住了第一根可能属于自己的……稻草。
然而,她紧绷的神经还未完全放松,殿外便传来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不疾不徐。
却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沈婉之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
他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那抹玄色的、挺拔如山岳的身影,便出现在椒房殿的门口,挡住了外面大片的光线,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萧衍一步步走进来,目光先是扫过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云岫,随即,便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落在了软榻上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
他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然后,在沈婉之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他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纤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现在,没有外人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性,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婉之的神经上。
“告诉本王,你方才……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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