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早读课像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
谢随缩在教室最后一排，连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半张脸。
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寒意，刮在他手腕上，让那道新添的勒痕泛起一阵尖锐的痒——那是昨晚他爸用晾衣绳抽的，绳结处磨破了皮，现在结了层薄薄的痂，像片丑陋的鳞片。
李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谢随身上，眉头拧成个疙瘩。
“谢随，”她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拍，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把帽子摘了，拉链拉好！
全校就你搞特殊，敞着领口像什么样子！”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像针尖扎在谢随背上。
他的手指在拉链上磨蹭了半天，金属齿咬着布料，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像在跟谁较劲。
就在拉链缓缓划过胸口时，坐在斜前方的齐煜忽然攥紧了笔——谢随脖颈左侧露出一小块皮肤，青紫色的淤痕顺着衣领边缘往下爬，形状像只鞋底，是被人踹过的样子。
齐煜的笔尖在练习册上戳出个小洞。
他想起昨天放学，谢随说要去买橡皮，让他在巷口等。
他等了快半小时，才看见谢随从拐角跑出来，领口歪着，嘴角沾着血，看见他时眼神慌得像只被追打的兔子。
“被狗撵了？”
齐煜当时开玩笑，想让他放松些，谢随却只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现在想来，哪里是被狗撵，分明是又遭了罪。
齐煜的手指在膝盖上掐出几道白痕，讲台方向传来李老师拔高的声音：“听见没有？
聋了？”
谢随的拉链终于拉到顶，帽檐却依旧压着眉骨。
他低头翻书，书页被攥得发皱，连带着藏在桌肚的左手也蜷成了拳——袖口下的勒痕被布料磨得发疼，痂皮大概又破了，黏糊糊的，像是有血渗出来。
齐煜盯着他那只藏在桌肚的手，喉结滚了滚。
昨天他在谢随的桌洞里塞了包创可贴，防水的那种，是他特意绕去校门口的药店买的，还挑了包装最不起眼的蓝色款，怕被别人看见起哄。
可现在看来，谢随大概根本没碰过。
早读课下课铃响时，谢随几乎是弹起来的，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冲，动作快得像要逃离什么。
齐煜也跟着站起来，假装整理练习册，余光瞥见谢随的座位底下掉了片东西——是块带着暗红血迹的纱布，边角还粘着几根短短的线头。
他弯腰捡起来，纱布上的血己经半干，硬邦邦的，像块晒干的肝。
齐煜把纱布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那包没送出去的创可贴，塑料包装硌得手心发烫。
午休时，齐煜在教学楼后的废弃自行车棚找到了谢随。
他背对着入口，蹲在生锈的车架旁，正低头往手腕上缠什么。
风把他的话吹过来，碎成一片一片的：“……说了别管我……你们都滚……”齐煜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谢随在跟自己较劲。
他左手拿着卷医用胶带，正试图把纱布缠在右手手腕上，可手抖得厉害，胶带总也粘不牢，反而把结痂的伤口蹭得更红了。
阳光透过棚顶的破洞照下来，在他手腕的纱布上投下斑驳的光，能看见渗出来的血珠，像熟透的红樱桃。
“我帮你。”
齐煜的声音突然响起，谢随吓得手一抖，胶带“啪”地掉在地上。
他猛地回头，帽檐滑到脑后，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红得吓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
谢随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学生会还管别人包扎伤口？”
齐煜没说话，蹲下来捡起胶带，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创可贴，撕开一片递过去。
蓝色包装在阳光下格外显眼，谢随的目光落在上面，忽然像被烫到似的别过头。
“拿走，”他咬着牙说，“我不需要。”
“这不是可怜你。”
齐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劲，“昨天的创可贴你没拿，我猜你是不够用了。”
他把创可贴往谢随手里塞，指尖不小心碰到那道勒痕，谢随像被针扎似的缩回手，闷哼了一声。
齐煜这才看清，那道伤比他想的更深。
晾衣绳的纹路在皮肤上刻出深深的沟壑，最严重的地方结了层黑痂，周围的皮肤肿得发亮，像是发炎了。
“为什么不去医务室？”
齐煜的声音发紧，“这样会感染的。”
“去医务室？
让全校都知道我被我爸打成这样？”
谢随突然笑起来，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尖刻，“齐煜，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可悲？
特想让人可怜？”
他猛地扯下手腕上的纱布，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往齐煜面前凑了凑，“你看清楚了！
这就是我谢随的日子！
脏得很！
你离我远点，省得沾一身晦气！”
纱布掉在地上，沾了层灰。
齐煜看着那道暴露在空气里的伤，忽然抓起谢随的手腕，把创可贴狠狠按了上去。
动作太急，不小心蹭到破皮的地方，谢随疼得抽了口气，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我再说一遍，”齐煜的手指按着创可贴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谢随的肉里，“这不是可怜。”
他的声音有点抖，眼眶泛红，“你疼的时候，就不能让别人帮一把吗？”
谢随的手腕被他攥着，创可贴的胶面粘在皮肤上，带着点温热的黏性。
他看着齐煜泛红的眼角，忽然觉得那道勒痕好像没那么疼了，反而是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得发涨。
风从自行车棚的破洞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
谢随别过头，看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学生，声音低得像耳语：“……谢谢。”
齐煜没说话，只是把胶带撕成小段，小心翼翼地缠在创可贴外面，一圈又一圈，像在给什么易碎的珍宝打包。
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谢随忽然发现，齐煜的手指上也有道小伤口，是昨天帮他捡掉落的练习册时，被桌角划的，现在还结着痂。
原来这个人，早就把自己的伤，藏在了帮他包扎的动作里。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谢随的手腕被胶带缠得很稳，再没磨到伤口。
他低头做题时，忽然发现桌洞里多了个小纸团。
打开一看，是齐煜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放学我在老地方等你，带了碘伏。”
纸团的边角有点潮，像是被汗水浸过。
谢随把它捏在手心，缠满胶带的手腕贴着桌面，忽然觉得那道藏在袖口里的伤，好像没那么难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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