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挂掉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通了110。
电话接通，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喂，警察同志，我要报警。市一中门口，有人拉横幅寻衅滋事，诽谤我的个人名誉，现在已经严重影响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我就是他们诽谤的对象，苏慧兰。”
警察的效率远超我的预期，不到十分钟，警笛声便由远及近。
我那个正对着镜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两名警察同志下了车，看了一眼那刺眼的红色横幅，又看了一眼我那还在卖力表演的儿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谁组织的？都跟我们回所里一趟。”
儿媳妇当场就傻眼了，拽着我儿子的衣角，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我儿子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他以为我最在乎脸面，只会在电话里跟我吵，没想到我直接掀了桌子。
在审讯室里，我们一家三口，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团聚”了。
屁股还没坐热，我儿子就炸了，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苏慧兰你疯了！你把事情闹这么大对你有什么好处？万一给我留下案底，会影响涵涵以后考公考编的你知不知道！”
“哦？”我抬眼看他，嘴角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你现在知道怕影响涵涵了？”
“你拉着横幅，带着孩子去我学校，当着我那么多学生和同事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蛇蝎心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影响涵涵？”
“你教涵涵，让他跟奶奶要钱，不给钱就别回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你是在教他当一个无赖？”
我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不重，但砸得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旁边的儿媳妇急了，立马开始她的经典表演，眼圈一红，开始抹泪：“妈，我们那不是没办法吗？谁让你非要把我们赶出去，你但凡给我们留条活路，我们至于这样吗？我们也是被你逼的！”
“我逼的？”我笑出了声，“我逼你们游手好闲，逼你们借高利贷，还是逼你们把催债的招上门，活活气死了你爸？”
“够了！你们家里的事自己回家再吵！”负责调解的民警同志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他转向我儿子，语气严肃：“寻衅滋死，诽谤他人，都是违法行为！你妈念在是家事，不追究你们的刑事责任，已经给你们留了天大的面子了！”
“你们倒好，还在这儿倒打一耙？但凡她今天较真一点，你们两个就不是坐在这儿喝茶了！”
一席话，说得儿子和儿媳妇的脸彻底成了猪肝色，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最终，两人灰溜溜地签了保证书，保证立刻撤掉横幅，消除影响，并且再也不以任何形式骚扰我。
走出派出所大门，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
我叫住了正要打车离开的他们。
“拆迁队下周进场，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一周之内，你们最好把家搬了。”
儿子脚步一顿，回过头，狠狠地瞪着我，像是要从我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算你狠！”
说完，拉着还在抽噎的儿媳妇和一脸懵懂的涵涵，头也不回地走了。
6
处理完家里的烂事，我和好姐妹终于踏上了期待已久的退休旅行。
阳光，沙滩，一望无际的蔚蓝。
我换上一条颜色鲜亮的连衣裙，赤脚踩在温热细腻的沙子上，咸湿的海风吹起我的发丝。
几十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松快。
“来，慧兰，笑一个！”
张娟举着手机，给我抓拍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里的我，咧着嘴，眼睛里有光。
“啧啧，看看你现在这气色，哪里像个退休老太太，”张娟把手机递给我看，“早把那俩吸血鬼踹了，你早就是人生赢家了。”
正当我惬意地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时，煞风景的手机铃声执着地响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屏幕上跳动着儿子的手机号码。
我皱了皱眉，本想直接挂断，但那铃声像是催命符，锲而不舍。
张娟在一旁撇了撇嘴：“哟，你儿子又来催债了？”
我走到一旁无人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妈，您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声“妈”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事？”
“妈，我们知道错了，真错了，我们不该去学校闹事。”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但是……但是拆迁队那边，您能不能去说说，让他们缓几天？我们真的找不到地方住……”
儿子低头，放在以前，我可能早就心软了。
但现在，我只觉得吵闹。
“拆迁是市政规划，合同签了，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而且，违约金我赔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因为算盘落空而扭曲的脸。
“那……那笔拆迁款，到账了吗？”
他还是没忍住询问。
“嗯，前天就到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瞬间重了。
“那您分我一笔钱，我们先租个房子过渡一下总行吧？总不能真让我们一家三口睡大街吧！”
“那可不行。”我干脆利落地回绝。
“你不是说以后不会给我养老吗？这笔钱，是我留着给自己养老送终的。我可不想老了以后，没人管，被活活饿死在家里。”
我直接用他的话怼了回去。
“你！”儿子瞬间被点着了，声音陡然拔高，“苏慧兰，你别太过分！你要是不给钱，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涵涵！”
又是这一套。
用我的亲孙子来威胁我。
可这一次，我的心湖没有半点波澜，连一丝被刺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我轻笑一声，看着远处的海天一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人各有命，不见，也罢。”
说完，不等他再咆哮，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随即，我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号码，拉黑，删除，动作一气呵成。
世界，终于清净了。
海风吹来，带走了最后一点烦闷。
7
半个月的旅行很快结束了。
我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像是重获了新生。
可我没想到，这份好心情，在我刚下飞机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
机场的出口处，儿子、儿媳，还有外孙涵涵，一家三口齐刷刷地站在那里。
看到我出来，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涵涵第一个扑进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气你了！你不要不管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儿媳妇也在一旁挤出几滴眼泪，拉着我的胳膊道歉。
“妈，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您就原谅我们这一回吧。”
儿子站在一旁，脸上也带着一丝悔意。
“妈，我之前太冲动了，所以有点口不择言。但是您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对您好，保证让你安享晚年。”
这阵仗，让我有些发懵。
“你们这是干什么？”
“妈，我们真的想清楚了。”
儿子切换成一副委屈的表情。
“不过，您得先帮帮我们。现在房子被拆了，我们这半个月都住在小旅馆里。涵涵天天哭着要回家，我跟小雅工作也快丢了......”
看着他们憔悴的样子，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血浓于水，终究是我的亲儿子。
“你们要多少钱？”我叹了口气。
听到这句话，儿子和儿媳妇的眼睛瞬间亮了。
儿子迫不及待地开口：“妈，我们看中了一套商品房，位置和学区都特别好，涵涵以后上学方便。首付不多，只要一百万。”
一百万。
刚好是我这次拆迁款的总额。
我的心，瞬间又沉了下去。
“为什么要买那么大的房子？先买个小点的住着不行吗？这钱一下子花完了，我以后怎么办？”
儿子立刻理所当然地回应：“您不是还有退休金吗？一个月有几千呢，够您花了。再说，您这么大年纪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是啊。
我这么大年纪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所以我的钱，就该全部给他们，才算对吗？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最亲的人，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原来，他们今天在这里演的这出“浪子回头”的戏码，不过是为了我手上这一百万的拆迁款。
我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丝不忍和动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我一言不发，转身招了一辆出租车，径直离开了。
身后传来儿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我却连头都懒得回。
再见了。
我亲爱的家人们。
8
我退掉了教师公寓。
带着我那一百万拆迁款，带着我为数不多的行李，我坐上了前往云南的火车。
我在一座安静的小城里，买下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
院子里有花有草，阳光明媚。
我不用再上班，不用再看谁的脸色，更不用再受那份令人窒息的亲情束缚。
每天种种花，养养草，看看书，或者去古城里溜达溜达。
有一天，我走在小城里，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正趴在路边的小吃摊前，眼巴巴地看着刚出笼的包子，一个劲地吞口水。
她看起来和涵涵差不多大，但是瘦瘦小小的，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
我心头一软，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想吃包子吗？”
她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问她：“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来。”她小声说。
我给她买了五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她接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我说：“谢谢奶奶！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一定会报答你。
这熟悉的话，让我仿佛看到许多年前，年幼的儿子也曾这样仰着头，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妈妈，我以后长大了，一定对你好！”
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用了，快吃吧。”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萍水相逢。
没想到，过了几天，那个小女孩竟然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找来了我的小院。
背篓里，装满了她自己去山上采的新鲜菌子。
她浑身都是泥，脸上还划了一道口子，像是摔倒了。
她把背篓卸下来，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
“奶奶，这是我刚采的菌子，送给你！煮火锅可香了！”
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和真诚的眼神，我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我的亲生儿子不懂知恩图报，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却懂。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小朵，就住在我家后面不远，和奶奶相依为命。
从那以后，我和她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9
我经济富裕，常常会给小朵和她的奶奶送些吃的用的。
小朵也总是会想方设法用她自己的方式地回报我。
山里采的菌子，河里摸的小鱼小虾，还有她自己编的漂亮花环。
都成了见证我们友谊的礼物。
她就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孤寂的生活。
我开始觉得，没有亲人相伴，我也一样可以过得幸福。
我和张娟视频，她看着我院子里的花，羡慕地说：“慧兰，你现在可真是活成神仙了。”
我笑了。
是啊，远离了那些糟心事，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可我的“神仙日子”，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我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院门被人敲响了。
我以为是小朵，满心欢喜地去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我儿媳妇小雅。
她比在机场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神情慌张。
一看到我，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妈！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飞宇吧！”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了？”
“他被人骗去赌钱，又欠了好多钱……整整两百万！”
“催债的人说，三天之内还不上钱，就要……就要砍掉他一只手！”
小雅哭得泣不成声，“妈，我们真的没办法了！现在只有您能救他了！”
她给我看了催债的混混将儿子按在地上殴打的视频。
我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儿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失望，愤怒，悔恨……各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涌。
“妈，您不是还有不少钱吗？您先拿出来救急，度过了这一关，我以后会想办法还你的！我给您磕头了！”
小雅一边说，一边真的在地上磕起了头。
“钱，我不会给的。”我冷冷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妈！”小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可是！飞宇他会被打死的！”
“我说了，我不会给钱的！以后别来烦我！”
我说完，关上了院门，将她的哭喊隔绝在外。
10
我并非心肠歹毒，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人砍手。
只是小雅发来的那段视频里，那个揪着我儿子头发的黄毛混混，瞧着有几分眼熟。
我点开了儿子的朋友圈。
一张一张的翻看他的照片，果然我发现了那个黄毛的身影。
一张九宫格照片，是他和同事们外出团建。一群人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
其中一张，那个熟悉的黄毛赫然在列。
他正举着酒杯，和我儿子碰杯，两人脸上都是醉醺醺的笑。配文是：“好兄弟，一辈子！”
催债的“好兄弟”？
我差点气笑了。
我放下手机，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过了两天，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小雅学聪明了，直接把孙子涵涵推到了前面。
涵涵被她教唆着，抱着我的腿就开始哭：“奶奶，我求求你，救救爸爸！我不想没有爸爸！”
小雅则在一旁抹着眼泪，凄凄惨惨地看着我。
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卖力表演，我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小雅，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特别好骗？”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小雅的哭声都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里的泪还挂着，表情有些茫然。
我直接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正是我儿子和黄毛喝酒的那条朋友圈。
小雅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就褪干净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收回手机，看着她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们合起伙来，演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骗我这最后一笔养老钱？”
“我……”
“带着孩子，滚。”我指着门外，“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否则，我直接报警，告你们诈骗。”
“妈！”小雅终于反应过来，尖叫一声。
“别叫我妈。”我冷冷地打断她，“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儿媳。”
“别逼我！不然你们就得在监狱里相见了！”
我把他们从我的人生里，彻底删除了。
院门外，小雅的哭骂声和涵涵的哭喊声混在一起，越来越远。
小朵从门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见我情绪不太好，她小跑过来牵住了我的手。
“苏奶奶，你别伤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让坏人再来欺负你！”
我捏了捏她的小手，眉头舒展开来。
“没事的，世界上坏人很多，遇到了赶走就好。”
“走，今天奶奶和你一起上山采菌子！”
我们一起迎着温暖的阳光走向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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