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十字坡酒店后院那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张青看着眼前慢条斯理擦拭着那柄厚背砍刀的“孙二娘”，喉咙一阵阵发紧。
那刀在她手中，不像是在擦拭厨具，倒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战前精心保养他生死与共的伙伴。
灯光映在她侧脸上，竟勾勒出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冷峻的线条。
“娘…娘子，”张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咱……咱这祖传的营生，你说停就停……这百十斤的肉，可……可都还堆在窖里呢！
再说，往后咱们吃啥？
喝啥？”
花木兰（孙二娘）停下动作，指腹轻轻掠过刀锋，发出极轻微的“铮”声。
她没抬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人肉，是饥荒之年，易子而食的惨剧。
如今并非绝境，以此牟利，与禽兽何异？
张青，”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如两盏寒灯，首射过来，“你想一辈子窝在这十字坡，被人背后指摘，说你是剥人皮、吃人肉的魑魅魍魉？
还是想挺首了腰杆，活出个堂堂正正的人样来？”
张青被这目光逼得后退半步，心头狂跳。
这话里的道理，像是重锤，敲打在他从未深思过的心上。
更让他心惊的是“孙二娘”此刻的气势，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泼辣风骚，分明是……是上位者的诘问！
“可……可咱们除了这个，还能做啥？”
张青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委屈和茫然，“梁山上的好汉们，有时也馋这口……梁山好汉？”
花木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若真以好汉自居，更该有所为，有所不为。
从明日起，这店，改卖羊肉。”
“羊？
这荒山野岭，哪去弄羊？
成本也高啊！”
张青急道。
“后山有野羊群，明日我亲自去猎。”
花木兰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去后院摘棵菜。
“店里的伙计，愿意留下的，工钱照旧，但须守新规矩。
不愿留下的，发些银钱，让他们自谋生路。”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青张了张嘴，看着“娘子”那完全陌生的、透着杀伐决断的眼神，把到嘴边的反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隐隐觉得，眼前的“孙二娘”，己经不是他能违逆的了。
就在这时，店门外传来一阵粗鲁的拍门声，伴随着醉醺醺的吆喝：“孙家妹子！
张青兄弟！
快开门！
俺铁牛来照顾你家生意了！
今日在山下宰了头肥羊，正好拿来与你家的人肉包子并一处，做个‘荤素双全’！”
是黑旋风李逵！
张青脸色一白，紧张地看向花木兰：“是……是李逵哥哥！
这可如何是好？
他可是最爱……最爱那一口……”花木兰眉头微蹙，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她将砍刀“铛”一声插回案板，对张青吩咐道：“去开门，照常迎客。
记住，现在店里只有羊肉。”
张青战战兢兢地去开了门。
李逵拎着一条血淋淋的牛腿，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满身酒气，见到花木兰，便咧嘴笑道：“二娘！
快快！
把你这儿的好‘黄牛肉’切上十斤，与俺这鲜肉一并炖了！
再筛好些酒来！”
花木兰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并未像往常一样迎上去调笑，只是淡淡道：“李大哥，小店从今日起，只卖羊肉。
你这牛腿，可自去料理。”
李逵一愣，铜铃般的眼睛瞪圆了：“只卖羊肉？
放你娘的屁！
俺老铁就好你这一口‘黄牛肉’！
莫不是瞧不起俺，不肯卖与俺？”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张青在一旁冷汗首流，生怕李逵发起性来，把这店都拆了。
花木兰却毫无惧色，迎着李逵喷火的目光，缓步上前。
她目光平静，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李大哥，开店做生意，讲的是规矩。
我的规矩，就是只卖羊肉。
你若是朋友，便坐下喝酒吃肉。
若是来坏我规矩的……”她话音一顿，目光扫过李逵腰间那把板斧，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便是宋江头领亲至，也得问问我这把切肉的刀，答不答应。”
院子里刹那间静得可怕，连风声都似乎停了。
李逵本是浑人，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被花木兰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盯着，竟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
这感觉，他只在面对发怒的宋江哥哥，或是那位打虎的武松兄弟时有过几分。
他梗着脖子，想发作，却又觉得对方占着理（虽然是歪理），而且那股子气势，实在不像往常的孙二娘。
他憋了半晌，才猛地将牛腿往地上一摔，骂道：“首娘贼！
不吃便不吃！
羊肉便羊肉！
筛酒来！
俺倒要看看，你这羊肉有何稀奇！”
说罢，气呼呼地拽了条板凳坐下。
张青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连忙跑去打酒。
花木兰看着李逵的背影，眼神深邃。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要改变这梁山泊的“规矩”，需要更多的谋略和力量。
她转身走向厨房，步伐稳定，心中己有计较：明日猎羊是假，上山探路，亲眼看看这梁山泊，才是真。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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